而後,不甘心,又注道:“李小姐,記得我喚駿生嗎。”
“記得。希望您手上的傷早日痊癒。”
他又注道:“李小姐,不是記得我喚駿生嗎。”
玉生怔一怔,隨之笑一笑。但並不回什麼話。
寂靜一會兒,秦駿忽又道:“李小姐看過了嗎?”
玉生仍微笑著,並不知他指什麼。直至目光回到那隻望遠鏡,她明瞭,但仍不回話。
轉了話頭,玉生只是道:“我應向您道歉,這是您貴重的東西,我見上面刻了字:“29軍”。”
秦駿道:“這是軍用的望遠鏡,是軍長送我留念的,離開上海後,我會到51軍第四師任職,暫時會到西安去。”
玉生微笑道:“混亂時代下,您是英雄。只是在這方面——請原諒我不懂與您闊談。”
“是我失禮。”
秦駿注道:“如果我只是說我想說的話,那就不算是和你談話。李小姐,這是留念品,便算是我的私人物品,你可以看,我只想告知你一件事,那就是把鏡面放上長架,看到牆外去,會看見一片巨大的花園。”
“那是誰的花園呢?”
“是自然的花園。”
“不是蔣太太的。”
“不是我長姐的。這是因地種植,由天澆灌,蠻生狂長的一片天地。”
他示意著,長架旁等候著,她的到來。於是她便來了,雙眼再一次放上那鏡前,果然,從小小的兩個鏡口之中,延伸出一片無窮無盡的斑斕世界。綠蔭穿過水流,流過落花,花名是說不盡的,芬芳卻彷彿聞見了。
玉生非常真誠,道:“這是我眼中上海最美的土地。”
秦駿笑道:“李小姐,我和你一樣看法。”
玉生的雙眼,離開了鏡口。她把望遠鏡取下來,重交還到那張桌面上,是因她忽然看見那片花園之中跑過去一匹馬,馬上坐著李文樹。當然,那是臆想。
玉生道:“謝謝您的回禮,這是比我那條帕巾好千萬倍的東西。”
秦駿想,此時此刻沒有將那條帕巾帶著,而是選擇供奉在他的軍服口袋中,真是一個錯誤的決策。但必然,她是要知道他留著的,並且珍重萬分。
於是,他便道:“就像李小姐說的,那條帕巾,正是我需要的當下,你送給了我,那就是最珍貴的了。如同,你認為美,就在你覺得美的這一刻,我可以請李小姐到那兒去嗎?”
玉生道:“遠不遠呢。”
秦駿道:“拉上車,來回不過半天。”
“李——”
恰好,蘇姨太太回來了。
玉生不用再想回絕的話。這時,她忽然想,蘇太太那句“李太太”為什麼不喚出口呢,應當是要喚出口的。
蘇姨太太雙腳如踱舞步,悠悠走來,道:“不,馬會皇後——我應當改口了。”
此時秦駿不明白所謂“皇後”,他是國民軍,又不是過去紅牆綠瓦中計程車兵。因此,他當作雅稱一個,戲謔一句,但竟突然蠢笨至此,即是“皇後”,必然有“皇”來相襯。絕不是隱喻,這麼赤條條的真相,猶如一把遲鈍的刃,一直等到秦駿下一次再來到上海時,才刺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