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為我贏了許多。”
“像我所說我不賭馬——那是你贏的。”
餘太太居中,轉臉向身右側的玉生,笑道:“那麼,李太太呢?我借用了你的馬師,你有時總要讓我請杯茶。”
說完,她立刻注道:“金錢你絕不要,當然李先生也贏了,他定要上交給太太的。”
玉生道:“他不賭錢。”
餘太太道:“那在贏什麼?”
玉生未回話。
阿貝麗已回道:“斯李贏了一套馬籠頭。”
玉生不明白,餘太太也同樣,不明白“斯李”是誰。
接著,阿貝麗美豔的面孔露出無奈一笑,道:“但波斯不用這東西,即便那是金子做的。”
然後,玉生明白,那是一種蘇美玲也顯現過的神色,一種母親之於子女的無奈。蘇美玲曾那樣對懷毓說道:“但毓毓你不吃這東西,這對你的身體有多大的好處呢。”她說的是鹿茸,懷毓非常討厭動物屍體製成的幹食。
雨一直不停。
但馬會戛然而止。只因蔣太太頭疼發作,又請了醫生,電話撥出去後,有幾個傭僕來遣散這一場聚會,她們為女人分散馬會的手禮,或者說,是“鳳奶奶成老爺”的旅途中帶回的手禮。而後又為男人的馬撐傘,傘面渺小隻遮馬身,有的馬是比有的人昂貴千百倍的。
玉生沒有在傭僕中見到阮阮。她最後一眼見她,是她煞白了臉,說道:“李太太,再有吩咐,請您喚那位孩子,她喚作蘭。”
這位喚作“蘭”的孩子,約莫是十三四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替代了阮阮。
散場之後,返途之中,玉生一次也沒有提起“阿貝麗”這一個名字。近半月後,她重又在他的新馬廄中,見到她,遠遠地,她坐在波斯的馬背上向她微笑。
玉生坐洋車經過馬廄的門,沒有進入。
“阿貝麗——”
直至當晚,她第一次問了他。
她並不望他,問道:“是誰?”
李文樹沒有立即回答。他在她的身後找一本翻到一半的書,找到了,他拿著書,翻開來,當下不假思索地回道:“阿貝麗是我僱的馬師,太太。”
“她不是中國女人。”
“是,她說她是純正的英國人。”
他笑笑,道:“我猜想她的父母有一個在拉丁美洲。養慣馬的人,對“純血”有執念,但是她不明白,淺得幾乎是琥珀石顏色的眼睛,實際不錯。”
他極少,或者從沒有這樣談論另一個女人的外貌。
但是他說,阿貝麗是他在英國時就僱傭過多年的馬師。
玉生又道:“多長的日子。”
李文樹立即道:“四年半。”
玉生不再問他的話。她望著幔帳外的牆面,棕得變了紅,變了黑,又從黑裡頭透出一點點黯淡的黃,雜亂無章。原是他把一盞水油燈拿起來,映出混亂的光彩照著書面,他究竟在望什麼呢。之後,她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
有一天,這間偌大的房屋又剩下她一人。她第一次坐在那張婚像下,他曾睡過的那張小葉紫檀把手的長軟榻上,她匆匆窺過一面,他隨手放在把手上的書頁。
然後,她起了身。
她看見那是一本名為“馬蹄的修養”的書籍。絕不能是中國人寫的書,沒有章回,沒有引序,密密麻麻寫下得是英文,或者另一種洋文。
“阿——”
合上書頁,見書皮,她只看見這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