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不明白,猶如那張牌桌上的任何一句話。
他接著看報紙,不知忽然看到什麼,他將本已經翻過去的那一頁又翻回來,看了又看。她將那本賬本放下枕頭下,準備要真正入睡。
閉了眼,又過了一會兒,她發覺他仍在看。
“你在看什麼呢。”
李文樹道:“第一次看見女人自己登報宣佈結婚。”
玉生道:“誰。”
“歐陽嬅。”
“哦。”
歐陽嬅原來就是常有人提起的歐陽小姐。幾天之後,玉生收到來自“歐陽嬅小姐”的婚書時,才知道這件事——她結婚了,和那一個窮得只會教書的男人。
“歐陽嬅簡直是瘋掉了。”
李愛藍第一次呼喚她的全名,以一種憤怒非常的語氣。
之後,李愛藍要扔掉那張婚書,但發覺竟有兩張,她抽出其中一張出來看,這一張,是要給李太太。遊學寧波的那幾天,歐陽嬅似乎是問過她,當時說道:“我聽說你哥哥結婚了,娶了一位很年輕的小姐,是嗎?”
李愛藍淡淡道:“我哥哥同樣年輕。”
歐陽嬅笑道:“那麼,恭喜——有機會我要見她一面。”
李愛藍拿著那張給李太太的婚書,沉默著,不知玉生是否看見。
直至玉生扭回身,正要走出廳門去。李愛藍喚道:“您的。”
玉生回過身,道:“什麼?”
李愛藍道:“這是給您的。”
說完,她將那張婚書交到她手上,任憑她輕飄飄地捧著,如同一片即將飄走的楓葉,玉生握住了它。然後,李愛藍獨自走出了廳門。
玉生開啟來,看見歐陽嬅親寫的字。細長、淩厲、堅決,下筆無悔的姿態。
“愛藍,你會去嗎?”
“不知。”
很快,李愛藍彷彿忘卻了這份婚書。她去到蘇州度假消暑,與幾個交好的同學,悠悠消磨了一週的光陰,花了許多錢,她在花錢這件事上從不計算,樂意承擔大部分花費。
極度的歡愉之後,又是悵然。她往往這樣,所以如果可以,她寧願以金錢購買永久的歡快。
回來那天,再過兩日,便是歐陽嬅的婚期。
她想,她的婚書真是簡陋,幾乎像一張草紙,那張草紙上寫了什麼——幾乎要進入郊區的一間飯店、不足二十人的賓客宴、沒有父母、晚宴上的主菜是鱸魚頭,簡直是亂七八糟。
她又想,她不去了。她不會去。
但歐陽嬅的電話遲遲沒有打來,她竟不問她,不那樣為難、乞求地問她道:“你能不能來呢?”
這全然不是她的作風。
然後,李愛藍斷定了,這一個一同至孩童長為少女的好友,一定是被某一種病纏上了。這種病染上的當下不可怕,可怕的是發作時,會噬魂吞心,讓人的精神與原本的肉身完全抽離,看去,這個人還是這個人,面貌身材是完全不會有變化的。但如果人眼可以看到五髒六腑裡面去,就會看見,這個人的心被切開了,髒腑之上拉下線,吊起一塊大石頭懸著,如果你對面前的這個人說上一句:“你的愛完全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飛快地,那條線就會隔斷,石頭一墜,就從切開的心中不停墜去,直至把五髒六腑都壓粉碎。
於是李愛藍又做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決定。
她要拯救她,這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友。她要在當天穿上最好的絲綢,穿上最仿若真皮的皮鞋,並且將那隻從來不戴的寶石戒指拿出來,她要讓她知道,我所擁有的一切——你也與我一同擁有著。
只要你立刻回頭,從這場悲慘的婚姻中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