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太太的手指離開鼻尖,指了指玉生,低低聲道:“李太太有味道。”
玉生回不了她的話。
她聞到那一陣腐爛的氣味繞過自己的脖頸,又飛快地傳到面上來,彷彿是自己長出了那一身腐爛的發臭的皮毛,再從自身散出去了,散入每一位太太的鼻腔裡。鮮花滿室也阻不了這一陣忽如其來的惡臭,原是有傭人將角落處那隻大風輪開起來,本是為著吹暖風。
“這是臭鼬毛的味呀。”
朱太太說話了,注道:“沒有錯,就是臭鼬毛的味。之前錢富莉賣錯給我,還上門來給我退了雙倍的錢,她說她也是讓人騙了。”
所有人望向玉生。
她們靜默地,彼此打量著,誰也不想去接朱太太的話。
終於,蘇美玲道:“怎麼突然這樣暖。”
說著,就要去取玉生脖頸上的圍脖。
“真對不起!”
蘇姨太太卻搶了先,她憑空揚開自己小姑子的手,伸出去,伸到玉生的脖頸後解開了那個釦子,取下了圍脖。她故意地,在手上聞了聞,然後冷哼一聲,將那條圍脖扔在了地面上。扔出去很遠。
玉生只是茫然。
蘇姨太太不知為什麼嘆氣、搖頭,接著道:“真對不起!李太太,我想著你為懷毓上學的事讓你先生幫了忙,身為孩子的舅媽,我好心要送條裘毛圍脖給你,但是我卻不知道竟然有人以次充好,還用臭鼬的毛!要不是餘太太鼻子靈,我指不定要給那個北方佬再騙多少錢?”
餘太太這時無聲地笑了一笑。
陳太太道:“是你送的。”
蘇姨太太道:“是我太蠢,他說是裘毛,我三番幾次問不肯告訴我是什麼毛,我只當是那些貴重的,不敢再問。”
陳太太又道:“你買時聞不到這臭味嗎?”
蘇姨太太繼續恨道:“誰知道!人家說臭鼬毛染了色,浸過香油,是能藏一段時間的。總之我太過意不去,天氣冷——李太太,請你先跟我來,我尋另條圍脖你戴著。”
玉生最後望了望那條被扔掉的臭鼬圍脖。
隨後,她和蘇姨太太來到另一個廳面,這個廳面小一些,靜一些,只有她與她兩個人。玉生並不知蘇姨太太當下在想什麼,只是玉生的思緒已飄回了李公館,或者是飄到了愚園的老宅,飄到李愛藍的身側,恨不得即刻去詢問什麼。但玉生又覺得不必問了。後來錢富莉也說,李愛藍是很愛裘毛製品的,她如果不是故意買下臭鼬毛,誰也不能將臭鼬毛賣給她。
“蘇太太,為什麼為了我說謊。”
玉生同她說話,在她為她取來一件幹淨的羊絨圍脖時,玉生顯然還是一無所知的。
蘇姨太太道:“李太太覺得我說了什麼謊。”
玉生並不即刻回話。接著,蘇姨太太要為她戴圍脖,她卻伸出手,自己接了下來,也並不戴上去。
“我是很少穿裘毛的。”
彷彿過了一會兒,蘇姨太太方注道:“所以這有什麼呢?像我這樣的人,一個姨太太,認不清東西好壞,以至於把臭鼬毛當成裘毛,是再正常不過的。因為一個人做了情理之中的事,符合這個人的身份會做出的事,人家就不會把她當成笑話看。”
玉生道:“沒有人會故意將臭鼬毛穿上身。”
不願虛言以待,但那已是在南京的日子。她忽然覺得那已經十分遙遠,臭鼬毛的圍脖脫下了,那陣惡臭似乎沒有散去,掐住了她的脖頸。氣味化成具象的人身,告誡著她:“絕不能太追求真言。”
因為之後,她聽見蘇姨太太冷冷地笑出聲來。
“既然穿了,就不分有意無意了。”
蘇姨太太摸了摸她手中的羊絨圍脖,示意著,天氣實在寒冷。最後要先離去,又轉回臉笑道:“李太太,待會讓我送你回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