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藍道:“為什麼。”
玉生回她的話道:“我聽梅娣說,你是愛吃的。”
李愛藍忽地冷笑一聲,道:“如今不愛吃了。”
玉生怔了怔,看著餛飩攤推走過去,並不叫住他了。芳蘿重又發了車,不長不短的車程中玉生沒有說話,李愛藍便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彷彿睡過去了。
“太太。”
直至芳蘿喚了喚她。
玉生道:“是到了嗎?”
李愛藍方動了動肩頭,伸手拉開了車簾,外頭正是一片陰雨綿綿。
幸而梅娣在車上放了傘,李愛藍接在了手中,雙眼仍不知在望什麼,或者是在望遠遠的,站在街角的兩個男人,他們淋著雨,在雨中竊竊私語,聽不見雨聲般。
芳蘿在她下車前,注了一句道:“請快些用餐,太太。”
玉生笑著點了點頭,只覺得她在外頭等著無趣,便要邀請她一起,她卻擺擺手拒絕了。
李愛藍道:“有什麼不吃麼。”
說著,她手中的傘被茶樓門前伺候的人接了過去。還沒有等玉生回話,李愛藍又向接傘的人吩咐道:“先上一壺熱紅茶。”
那女人笑意盈盈地接下了她的話。
李愛藍的臉轉過來,望著玉生道:“兩份滬茸餛飩,一盤乳酪酥,兩碗百合湯羹,這裡面有什麼不吃的嗎?”
玉生道:“乳酪酥是奶乳嗎。”
李愛藍彷彿才記起什麼來,方向旁的人道:“哦,換成梨花酥。”
玉生淡淡笑了笑。李愛藍已推椅坐下了,她並沒有上樓的意思,只坐在了正中一方餐桌,桌面上鋪上了幹淨的餐布,一壺滾燙的熱紅茶接著便放下來。張張雪白餐桌望過去,望到盡頭一面紅牆矗立,紅牆前放兩張圓高凳,兩個挑高的金發碧眼的男人坐在高凳上,正拉手風琴,玉生認得那是手風琴,是由於同孫曼琳見去教堂時,曾見蘭西拉過。
周圍幾乎都是中國人的面孔,但時不時從某個人的口中會聽見一句洋文,上茶時,人也會將禮帽脫下來致禮,為顯自己高雅至極。但茶點吃到嘴裡,滿嘴又都是中國油脂的香氣,玉生想,這裡西不西、東不東的——倒讓她忽然想起鄔季先生的院宇。
李愛藍道:“南京女人很愛穿綠色麼。”
玉生怔了怔,從那杯紅茶中抬起眼來,望著李愛藍,彷彿不知她在說什麼。直至李愛藍仍那樣冷冷地笑了一笑,注道:“我倒記著,綠色是去年時興的。”
玉生道:“綠水青山流過去的是千百年的時間,綠的色澤是恆久不變的,並不分去年今年。”
李愛藍冷笑道:“我只是以為你沒有空做新衣服。”
又只是“你”,玉生如今才記起,原只有李文樹在時,自己才能被李愛藍喚上一句“嫂嫂”。
玉生將剛上的梨花酥夾了一塊,送到了她盤中去,邊回道:“愛藍,衣不論新,唸的是對於它的記憶,這件還是我離開南京時,我爸爸新作的。”
不等李愛藍回話,玉生又注了一句道:“就如同你,穿寶藍顏色時也十分美麗。”
但李愛藍脫下寶藍羊絨外衣後,裡面襯的是一件混白的長裝。在她身後,有位太太和她穿了一樣顏色的長裝,只是樣式不太像。
李愛藍不再回話,冷著臉喝起了百合湯羹。
茶熱熱喝到口裡,將玉生口中甜膩的味道沖淡了許多,她並不十分喜歡吃甜,所以吃的慢慢的。李愛藍喝完湯羹,不知什麼時候沾了湯漬在袖口,玉生正要遞過帕巾,李愛藍便站起來,走遠兩三步之後才回過臉來。
李愛藍道:“我去洗一洗。”
接著她便繞過拉手風琴的男人,走入了那面紅牆後。
玉生正喚走來的女人道:“請您為我算一下。”
女人點一點頭。玉生的手伸入椅邊的手包中,取出錢剛要遞給女人時,她忽然感到肩頭被人從背後猛然撞了一下,這一下令她險些失重,不由得緊握住了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