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道:“我故意呢,戒指多了,總戴不過來。”
“那你要送一個給黎太太。”
“為什麼?”
那人笑起來,道:“黎安在浦口的金行關門大吉了,如今她還有那麼多金戒指可以戴麼?你可不是要送一個給她?”
蘇姨太太彷彿怔了怔。
而後她笑道:“美玲晚上要是三缺一,我請黎太太就是了。”
玉生望見她與她分散,又走到別的小圈兒裡去了。三四位女人為一個圈,她們的衣著一定要是相等的精緻,面貌上分不清誰是年輕的,誰是蒼老的,肌膚的紋理都被厚厚的脂粉掩去,但也不失另一種美麗。
在這張白柱後的長椅上落了座後,玉生的眼前一共走過了四位太太,她們曾將自己的雙眼短暫放在了玉生的面孔上,然後便匆匆地離去了。離去前,她們的神態多麼像東門外,那位“長發報刊女人”的神態一樣淡漠又詫異。
直至那玻璃茶盤推到了玉生的眼前來,盤中放了三盞茶杯,玉生的手還沒有碰到盤邊時,那盤面便空空如也了。玉生抬了抬眼,只餘下最後一個端走茶杯的女人。
她正望向玉生點一點頭,道:“還會有茶盤的,太太。”
然後,她離去了。
廳面中的數十隻牛皮長椅彷彿都可以坐三個人,但唯有玉生的長椅只坐了自己一人,只餘下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而那些坐不下的椅邊,仍然有赤腳站著的女人,她們低低說什麼、笑什麼呢。玉生即便聽清了,也只是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太太”。
“這只鑽石誰送的?”
彷彿只有蘇姨太太會說完整的話。她正捧著一個女人的手,笑道:“你們來看餘太太的手,將孔雀綠戴得那麼年輕的,是不是隻有她了呀?”
餘太太笑了笑。
她的確是年輕的,但不比蘇姨太太年歲上的年輕。她的年輕是嬌柔且瘦小,那一身橘紅的旗袍窄腰窄袖貼緊了她的身軀,似乎等到三、四十歲的年紀再拿出來穿,也仍然會令她比同齡的女人顯得年輕。
她不立即回話。蘇姨太太便又問道:“誰送您的呢?”
餘太太終於道:“過生時,蔣太太送的。”
於是周遭忽然嘩然起來。
不知哪一位太太的聲音比留聲機更響,道:“同學間的情分,到底是比我們深的。”
從那圈正中走出來,玉生望見的是那位“長發報刊女人”。她什麼時候已將自己的長發挽成圓髻,取一支鳳頭金夾夾著,一絲不茍。唯有她的眉眼張揚著,不屑掃過誰,又落到誰的身上去,即便笑一笑,也只是冷冷地。
“這一顆的確比你之前戴的那顆玉石精緻多了。”
不待人回話,她又注道:“那你就戴著吧,雖然和你這身裙裝顏色不搭,卻挺襯你那隻手環的。”
旁的人喚她道:“陳太太的糖取來了。”
於是她接了下來,放到濃黑如墨的茶水中去。
又或者,那並非茶水。餘太太的臉色沉了沉,只比那茶水的顏色淺一些,道:“你最近倒是很怕苦,連咖啡都要加這樣多糖。”
陳太太試了甜淡,回道:“吃慣了苦的才不怕苦,我總是怕的。”
忽然地,她望見玉生。
不知為什麼,她仍然會打量她,就如同在那東門外,從頭發到鞋襪全部掃視一番。似乎在望任何一個女人時,她都不會願意低下她的眉眼,只揚著臉望人。
“太太,你在哪兒買著的?”
玉生回了神,才發覺這位陳太太已經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自己身前。
不待玉生回她的話,她重問了一遍道:“我還說最後一隻被誰買走了,原來在這,你是從誰手中買來的?”
玉生只是茫然地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