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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文樹的聘禮是由三隻馬車拉到太平南路的。
領頭的馬是波斯,李文樹就坐在那輛馬車上。從那艘英國回來的輪渡上,他放置的一大半行李都是一箱箱小箱子的稀珍寶石、珍珠,他請人送到金行去裝成一個個紅絨盒,為一部分的聘禮。這樣昂貴的飾品在更久遠一些的日子,更像是女性的陪嫁。除此另幾個裱金邊的長玻璃畫框中掛上地契,都是位於上海的地皮,名姓自然要等到回上海去才得以更換為“林玉生”。只有最潔白的一張文面上蓋了李氏的公章,原是李氏銀號名下一間小小的典當行,不知什麼時候在那公章之下已寫上了“林玉生”。其餘無非是數不清、算不盡的黃金,刻鴛鴦圖紋就有八對圓佩,被放入一隻只八角琉璃盒中。
林世平無聲地閱過李文樹的禮單之後,將禮單中那對琺琅彩高腳碗從銅箱拿了出來,他擇其所有執意要退掉這一對碗。李文樹只道:“成雙成對的東西,退不得。”
而後重又放了進去,卻上了鎖,也從禮單之中劃去了。
婚書登了報,但李文樹的禮單獨一份留在了林家。玉生直至結了婚後回南京,也沒有翻閱過一次,她只知道陪同自己一同去往上海的物件之中,有一件瑣金襟朱紅旗裝,她棄掉李文樹送來的白紗,穿上那件旗裝與李文樹拍了一張巨大的婚照。
南京的祖業除去布莊那塊土地,其餘數十塊祖地都已更換為玉生的名號。林世平說即已是她的,土地生根不可移動,便令她將可摺合入袋的地契一起帶到上海去。來日方長不可打算,千百年來只有玉製品的價值永不消亡,他說著,又取出已裱好裝盒的一雙玉環、一雙玉戒、一雙玉墜,色澤通透、淨明如幾百年前的産物。
黃金白銀按李文樹的禮單複了一份,林世平另備了一對翡翠石戒指,做她與他的婚戒,以後自然是擺著不必佩戴的。因李文樹亦有他的婚戒。
玉生自己只帶了兩只白釉瓶。
那是她出生時,她母親送她的。過去的十幾個年頭一直擺在她寫字的桌上,並不生什麼花,只是擺著擺著,倒生出情分了。
玉生那時真誠地問李文樹道:“瓶子上了輪渡,會不會碎掉?”
李文樹卻莫名地回她道:“太太,你不會碎,瓶子怎麼會碎。”
他笑了,她卻不知他笑什麼。
玉生又問他道:“叫什麼太太?”
李文樹仍然笑道:“結了婚後,不就是李太太。”
而孫曼琳要為他請的那位世上最好的人,竟是蘭西。她這樣光明正大地將蘭西請到了秦淮,她說即便是西洋照相館,也沒有一個會照相的西洋人照得好。蘭西脫去了黑白教士袍,他將那一個黑匣子掛上脖頸,怔怔地望著玉生。
蘭西道:“玉生小姐,上一次見你,我怎麼也不能想到你會那麼快結成婚姻。”
他望她,或者只是在望她那身朱紅旗裝,與李文樹那身綢面白西服真正如兩個世紀的著裝,兩個時代的男與女——要留下一張“四不像”的婚照。李文樹的臉高高地揚著,正親自繫好了同樣潔白的領結,他並不強求她要穿他從英國帶回來送她的那件白紗,只因太大了,如果穿上,她扁平的肩膀像忽然安上了兩只巨臂,倒真正失了美感。
蘭西為此拍下的第一張婚照,是她與他站在夕陽即將垂落的長幹橋下,波斯曾停過的河水邊界,金光燦爛之中仍然寂靜地只餘下她與他兩個人。
李文樹道:“你的手很冷。”
原是他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便攬住她那小小的肩頭,但他的神色是永不垂落的,只是高揚著,微笑著。她卻從沒有照過一張相,又怯又冷之間,在蘭西即將留下影像之前,她倒將面上所有神色都失去了,只徒留一絲不可捉摸地驚恐。
孫曼琳後來以此打趣道:“那是你對婚姻的驚和恐。”
但那一張蘭西拍下的婚照,李文樹直至回到上海,才掀開絨布,玉生方見了第一面。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在離開南京前是怎樣的神態,只記得愛喬痛哭淋漓,彷彿生離死別。
愛喬不斷地問道:“您要到哪兒去啊?”
玉生一遍遍回她道:“上海。”
直至孫曼琳見了,勒令她不準再哭。所以她住了口,連話都不說了,駛往上海的輪渡駛來的那一天,她突然早早地離開家,一個人到布莊去了。
玉生在天光還未大亮的時候出了門,乘上了李文樹的婚車,牽另一匹白種的馬。波斯已在昨晚回到上海去了。馬前拉下紅帳,她與李文樹便隱入了那片紅色之中,她爸爸林世平越發瘦長的身軀縮成一道逐漸虛無的影像,馬蹄聲也聽不見了,他方回身起高臺,替愛喬掛起了那一對搖搖擺擺的紅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