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杭城又悶又熱，女人沒開車裡的空調，不消一會兒裴凜貼著座位的後背就開始出汗。
“小姨……”裴凜有些不好意思打斷她，“我有點熱……”
“哦哦，對，你剛從首都過來，確實會不適應我們這裡濕熱的天氣，小姨和你說啊……”女人的手旋開控制臺的一個還算新的轉扭——裴凜發現只有這一個旋鈕特別幹淨——大概她真的不習慣開空調吧。
轟鳴的機器聲從前車蓋傳來，裴凜心想這小小的甲殼蟲裡難道裝的是一輛超跑的內膽嗎……
裴凜看著車逐漸駛入一條特別擁擠的巷子，巷子裡的每家每戶都肩挨肩，路邊隨地可見擺著象棋的小方桌，幾個老人孩子圍成一圈，好不熱鬧。
“小姨的房子肯定比不上你爸的大豪宅，但小姨可以打包票，你肯定喜歡——”
肯定喜……
歡……
？
女人將車停在院子外，指著一棟掛滿彩帶和氣球的二層平房問她：“驚不驚喜！開不開心！”
“……”裴凜看著擺在院子裡的二十多箱行李，開始考慮給沈姨打個電話退回一些非必需品。
“怎麼啦？”女人後知後覺想起來還沒介紹自己，興沖沖拉著她進屋，指著牆上一個可以稱得上“巨型”的相框，告訴她：“來，小姨給你介紹介紹杭城的家人。這可都是小姨的寶貝，你看這張，這是你媽媽，這是我，我的名字是林燕，燕子的燕……再看這兒，這是你外婆，掉了顆門牙還笑得這麼開心哈哈……看這張，是你外公，你後面要是想去看看他們，我帶著你一起去果園呀。”
接著，她叉著腰神氣起來：“你可別小看你媽媽家，我們在杭城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全杭城的人都願意來我們果園買應季的水果。”
裴凜環視屋子，簡單而不簡陋的裝橫，牆壁被刷成兩種顏色，白綠交界處正好到她的頭頂。她看著掛在客廳——她不知道這個只有三十平米，且沒有主要功能的地方在杭城人眼裡算不算得上客廳——總之，她看著眼前的相框，上面的人她一個都不眼熟。
三歲以前，裴凜很少見到林盈，她的媽媽。偶爾匆匆相見也只是在年末的家庭聚會上，圓盤桌足足像個小球場，她被爺爺抱在懷裡，和林盈隔了十萬八千米遠。
爺爺不喜歡媽媽，小小的她心想。
“小姨，你這個時候是在哭嗎？”裴凜的眼睛盯著相框裡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只有十來歲大的女孩懷裡抱著一條魚，張著嘴巴大哭的瞬間被鏡頭捕捉，永久地進了這面大相框。
“嗐，這是小姨小時候跑到果園的池塘裡捉魚摸蝦，被你外公逮到了，那叫一頓打呀！看這個角落——”
裴凜順著她的指尖望去，照片的角落裡有一塊白色的影子。
“這是你媽媽擔心我，特意求你外公別揍我了，唉，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不過你外公這人確實脾氣大，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他唄。”
這是林燕第二次提出去看老人，裴凜覺得沒問題，就應下了。
“真的？你真的願意去？”林燕的語氣立刻激動起來，大笑著拍拍她的肩膀，“你別看你外公那一副誰都欠他二百五的臉，其實他人挺好……”
林燕的小房子佔地面積不大，一樓擺著四四方方的餐桌，一道自制的布門簾隔開了客廳和廚房，裴凜甚至想不出客人來了該坐在哪裡聊天。
她帶著裴凜上二樓，二樓的空間就更小了——統共才四五十平的面積被分成兩個房間，廁所在二樓的拐角處。
“小姨裝修這房子的時候，就想著你和你……呃，就想著你能來，所以特意多裝修了一間給你空著，這下可好，終於派上用場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年輕的女人推開掛著草莓小牌牌的房間門，映入裴凜眼中的是一張木製的大床，鋪著涼席，枕頭邊還擺著一隻毛茸茸的泰迪熊。
小房間依舊繼承了這棟樓的簡約風格，所見之處只有一套桌椅，一隻長柄風扇，一張床，一扇半掩著簾子的玻璃窗。
“晚上熱了千萬不要省電，小姨有錢，你盡管開風扇，等這個月底小姨就給你裝上空調。”林燕拍拍胸脯保證。
裴凜從沒在一天內聽過如此密集的話語，大腦有些發懵，但還是禮貌道：“謝謝小姨。”
要命的是，這裡的隔音並不好。巷子裡路過的車輛，孩子們的嬉笑聲，都在房間內聽得一清二楚。
甚至這時外面還有人朝著這棟樓叫喚——
等林燕探出窗戶，底下的女人清清嗓音喊道：“林老師，聽說你外甥女來啦，首都來的小朋友，我特意帶了禮物來見見呢。”
林燕笑著回話：“萍姐，你可別逗我們家孩子了！孩子剛來，怕生——”
“哎呀，這可是我店裡新到的香水百合，特地拿給孩子的，快下來吧！”
裴凜站在窗簾的陰影處，落下目光望去。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波浪長發的女人身後，一個齊肩短發鵝蛋臉的小孩探出腦袋。
裴凜一眼就認出畏畏縮縮窩囊樣的親閨蜜——
安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