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元此次執行完任務,有一週假期。阮寧說想出去走走,生完孩子,恐怕便再也閑不住了。
他問她想去哪兒,她說她想吃南京的芋苗鴨包、重慶的火鍋冰粉,還有海南的龍蝦清補涼,宋中元無奈:“就為了這張嘴。”
阮寧指著肚子:“怎麼說話的,我咋就不愛聽!他想吃他想吃!”
宋中元並未應允,因她月份大了,坐飛機有些風險,阮寧一直打滾耍賴,宋中元想了一會兒,折中了一下,說道:“我們這一路,走到何處,如果碰到你想吃的,就停下,只是一週後必須返至延邊,如何?”
阮寧本就沒想過他會答應,她自己身為孕婦也知輕重,不過是日常鬧鬧他,耍耍嘴皮子,如今他肯帶她玩耍,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從h城到延邊,途中剛巧經過南京,算如她願,粢飯團、肉餛飩、美齡粥各樣甜湯點心吃了個夠,宋中元帶她從夜市的頭走到尾,她碰見燈籠便摸,孫悟空的軟皮面具敷在臉上玩,撒歡時瞧見刻石頭的,她讓匠人去刻字,又用紗包愛惜地包好,贈給了宋中元。
團座老人家難得幽默:“猢猻也學賄賂人,把自己的蛋殼都拆了。”
阮寧抿著嘴唇,難得乖巧地笑了。
蟬鳴在一場大雨後消失,夜市不只在此刻熱鬧,時間分明是流淌的,阮寧卻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是靜止的。
夜市熙熙攘攘,彩色燈籠隨風搖晃。遠處來了一行人,站在首位的那個像是認識宋中元,年紀三十五歲上下。
宋中元起初有些詫異,後來也笑了起來。
這人是宋中元剛入伍時的班長,後來退伍回到故土,當了一名中學老師。他在部隊的最後一年是宋中元來的第一年,是他教會宋中元打的第一槍。
阮寧很少見宋中元笑,可見他與這位老班長感情深厚。
老班長看了阮寧一眼,顯然是頗詫異,他問中元:“你為什麼這麼早就結了婚?”
阮寧有些奇怪地看著老班長,老班長笑了:“弟妹莫見怪,只是我這個小兄弟從人伍時就說要娶那位將軍的……大家聽著都像孩子話。”
宋中元搖了搖頭,老班長自知失言,但雖然是個頗爽朗坦率的人,捶了宋中元胸口一捶,他說:“怕啥!哈哈,不是我說,從你當年喝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輩子都不能如願了。”
阮寧腦袋瓜子不停轉,宋中元淡淡點了點她的額頭:“告訴班長,你姓什麼?”
姑娘“啊”一聲,有些莫名其妙,輕輕說了句:“阮,我姓阮。”
老班長卻哈哈笑了起來,指著宋中元說“你啊你,總以為是笑話戲言,誰知竟真……眼中大放異彩。”
中途也曾路過泰山,她說別的有丈夫的姑娘都看過日出,宋中元帶著帳篷、毛毯、飯盒,領著她坐纜車到了山:“從沒見你喝過酒。”
他握著玻璃酒瓶,說:“噓,看,太陽出來了。”
阮寧歡欣鼓舞地瞧著如同煎得流心的蛋黃從山下露出怯生生的一角,然後,緩緩地,大著膽子從霧靄山脈中飛升,直至金色光芒普照大地,整隻蛋黃才漸漸變得從容而放鬆。
不映秦山,它不知本不比山之巍峨美德相差許多。
不映泰山,它不知自己偉大。
阮寧張開雙臂,挺翹的鼻子迎接著陽光和山風,她覺得自己從不此幸福過,大抵這腹中曾艱難求生的寶寶也如是。她“啊啊啊”地叫了起來,所有日積月累的壓抑和不如意都一點點地像被柔軟溫暖的溪水沖刷的冰塊,消解、融化,而後歡暢奔騰。
她轉身看著宋中元,像個孩子瞧見自己依賴的母親,專注而眼珠發亮。
他飲掉最後一口酒,走到她的身旁,低頭,輕輕啄著她的嘴唇。
薄荷郎喝薄荷酒。
香氣涔涔。
宋中元在黑暗中時刻戒備的面龐漸漸有些清晰。
他的眼裡,有一種東西,不忍叫她瞧見。
怕燙傷、怕燃盡……那個姑娘。
未去海南,秦皇島做了代替,北戴河碰巧有軍區療養院,宋中元找人安排了兩日住宿。阮寧去到住處,頗有些驚訝,這是她幼時來北戴河玩耍時曾住過的房子,也是張老將軍療養時的暫時居所。
那年夏天,她跟著媽媽、姥姥出行,爸爸做的安排。
媽媽臨行時,在商場給她買了一串珍珠項鏈,是她成為女孩後的第一件首飾,後來如遊魚在海時,卻把項鏈遺失。她那時還有些遺憾,看到海上漂浮著白色的成串的泡沫,還總想著,是不是項鏈回來了。
伴隨著海洋的濕潤的是岸上烤玉米的焦香。阮寧閉上眼,想起海洋,便總能想起玉米。
細細說來,阮寧是個渴望童話和奇跡的姑娘,可她不像。對,長得不像,太蠢太實在。
況且,她也沒見過童話和奇跡,畢竟,讓每個孩子長大成熟的都是現實。
可是,有些惋惜是輕微的,用著緩和的方式託直孩子的身軀,使之負重。而有些結束就是永久的,剩下些難堪的回憶,疼痛,鑽心,讓人一夜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