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偶蓋按捺著它,這蛙便跳不出來。只能由著面板一點點變紅,心一點點炸裂。
她嚷嚷著:“林遲,你燙著我了。”
林遲愣了,少年的臉煩白帽無暇,過往的人群透過備用燈,在他的面龐上劃過瘦瘦的影子。
嘈雜的熱沸人聲壓過姑娘的叫嚷,他斯起腳,把微涼的嘴唇放在她的耳畔,輕輕問道:“你說什麼?”
他口中還呼著神清甜的似乎是哪朵新鮮的花朵被揉碎後擠出的汁液的味道。
這一刻,阮寧才覺得自己是大高了。讓自己很憤怒的高。
於是,憤怒的姑娘扭過頭,很憤怒地低頭親了親那張唇,然後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望天。
她只在從前的理療室帶著戲謔偷偷咬過他的額頭,那滋味和自己想象的一樣。
她如今又低頭親了他的嘴,這滋味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林遲在人群中吼著:“你親我幹啥?!”
阮寧在人群中對吼:“你燙我幹啥?!”
林奶奶有舊疾哮喘,這是富貴人才生得起的病。林遲上初三的這年冬天,林奶奶的哮喘比往年要嚴重許多。他一直積極地帶奶奶尋醫求方,像個穩重的小大人,卻無法阻止奶奶衰老的速度和病態。林遲認為,奶奶就像一顆橙,當外表開始失去水分時,內心卻充盈著,可是當內心開始枯萎時,便任誰也無法挽回這命數了。
她由充盈變得枯萎,只是因為收到了一張照片。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的婚禮照片。花童很奇怪,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年。
這張處處怪異的照片卻讓奶奶很傷心。
他第一次見她流眼淚。那雙一貫還似年輕人的眼睛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黯淡的。
他喂她吃藥,對她說:“奶奶不能死。”
林奶奶看著眼前自己用全部心血熬成如同心肝的孩子,微微笑了,既高傲又平靜:“奶奶不會死。”
她向b城寫了許多信,信中用非常少有的嚴厲語氣指責三個兒子,說他們就像三隻蠢笨的土撥鼠,庸鈍無能,處事無功,老大一無所成,當年做英文翻譯的翻譯腔都出來了。俞家的三個大老爺們那時節你瞧誰跑郵局躥得快,恨不得一溜跪到郵筒前,全不知哪裡得罪了老孃。
來回折騰了一個多月,連俞老都驚動了,他撈著三兒子問:“你媽究竟如何了,是不是哮喘犯了?”
三兒翻著白眼說:“我媽跟您離婚了呀,瞧您問得多餘的。”
俞老不耐煩地一腳把他踹走,心中越發惱恨老妻的無情,這口氣哽到心裡,當晚,從私生子徹底轉正還在欣喜之中的俞季莫名地在老父的壓力之下硬生生多做了一本物理習題、多彈了倆小時鋼琴。
後來,俞家三子實在撐不住了,俞大含淚寫信:“媽,您到底咋啦?林奶奶拿著信,在夕陽下,卻一下子頹坐在藤椅上。扯著淚珠子轉啊轉,細細的眉毛挑起的弧度第一次從高傲變成和緩,眼淚卻爬滿了臉上的溝壑。”
她怎不知自己究竟為何這樣折騰三個兒子。
她折騰他們,只是恨不得問問他們那些她沒法問出口的話。
她終有一日會死,而這一日已不遠。
可是,她死了,她的林林該怎麼辦啊。
沒有家族痕跡,被自私的她帶出來的如同孤兒一樣的林林該怎麼辦。
這樣沉默而溫柔的性格,如何同那些骯髒的玩意兒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