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遲依舊坐在最後一排,他的身旁卻不是空的了。調皮搗蛋的孩子像走馬燈一樣坐在他的身旁,而後又被調走。老師和孩子都視坐在像屍體一樣的林遲身旁是一種懲罰。
開玩笑時,說最後一排是棺材板、養屍地,那個老睥睨人的孩子是千年小僵屍。打跟前兒一過,陰風陣陣!
林遲不樂意考全校第一了。每次考得好,便被老師像看見新鮮玩意兒一樣盯著瞧,就是千年僵屍也會被她瞧得老臉發紅,後來就剋制一下答滿分的手。畢竟個子還低低的,考滿分都不像。
啊,說回身高,小僵屍又苦惱了,趁著無人看見,懊惱地咬了咬課本,他身旁的同桌汗毛都豎起來了。
嗷!老師、媽媽救我!僵屍要咬人了!
讓你不好好學習!讓你淘氣!活該坐最後一一排!
哼!!!
林遲去醫院做了幾次理療,眼睛按摩倒是很舒服,一個小時的治療時間,有時候都會迷迷糊糊睡著。理療室的醫師都是些年輕大夫,愛說些八卦,也愛逗孩子,給林遲量骨頭,直說長不高了,看那張白得像雪沒有表情的小臉皺成一團,她們便特別快樂。
她們問:“小孩兒,你長大了想幹什麼,我們給你按按眼,長大了當個飛行員沒差的。”
林遲說:“我當醫生去。”
“為什麼呀,小孩兒,我跟你講,不要當醫生,每天都要累死了呀。”
“有人哭喪著臉到醫院,對我說大夫我得了世界上最難治的病,是不是會死?別人問我是不是會死的時候,我告訴他,你不會死,有我在,你不能夠死。我想當這樣的人。”
“我懂了,你怕死。”
“對,我怕死。”
醫院是老字號,樓舊了,隔音效果一般,隔壁聽得一請二楚,漂亮的鬈發女醫生擼起高個兒姑娘的手臂,朝上拔,聽她嘰哇亂叫,微微笑道:“你怕不怕死,死小孩?”
高個兒姑娘齜牙咧嘴,揚起沾滿汗珠的小臉,這果真還是一張死小孩的臉,她說:“死過的人啥都不怕。”
“那你怕啥?”
“我怕長大。噢噢噢,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後我就成了我媽——我媽她愛哭——我媽她嫁人——我媽愛上了我爸——又生了我這樣麻煩的小孩啊。”
她嘻嘻笑著改了s.h.e的歌,指著自己的小臉,燦爛得好像一朵波斯菊。
“你媽確實愛哭,當年我搶教你,她差點把醫院淹了,我都被她沖跑二裡外。”漂亮醫生哈哈笑了,隨手拿起病歷本,蹙眉道,“護士小張也是糊塗,跟隔壁的病歷拿反了,你的是紅皮的,這個是綠皮的,我瞧……林遲,假性近視。”
春天來了的時候,下午宋林習慣徹綠茶喝,喝時會在窗臺站一會兒,便是這一會兒讓他低頭瞧見了籃球場,瞧見了那個姑娘。
籃球場上,站著一個穿著運動短裙的高挑小姑娘。高挑指身材,小指年紀。頭發長長的,紮了起來,面板白暫細膩,雙腿長而勻稱,背面瞧著,王人一樣,沒有絲取疵。她站在籃筐下,固定春一個姿勢,背對宋家的方向,也背對宋林的窗朝著籃筐投去,接住,再投去,周而複始,連腳都沒變過。起初宋林只覺得是在練球,後來發現這姑娘著實不對勁,她的技術太朝熱,能用手靈活地接住球,而腳卻不動寸步。
而且她不求進籃筐,像是為了鍛煉手臂的肌肉。
這是在做什麼?
小姑娘曾在籃球場打過二十三天的籃球,打完球,餓了,便很不講究地盤腿坐在籃球場上吃東西。她剝過三次碧根果吃、啃過兩回麵包,還有一次抱了一碗熱幹面。
簡直是個奇葩。
宋林瞧得清楚極了。她雙手白暫,抱著一次性的塑膠碗。筷子一提,蘸著醬汁的面便像有了生命樣彈了起來。姑娘把面吸進口中,嘴角也有了淺淺的醬汁。她誇張地咀嚼著,鼓鼓肉肉的側臉從發梢中露了出來,像只松鼠一樣一口一口地咬著,讓宋林覺得那碗麵似乎十分好吃。
是的,第一次有讓他覺得好吃的東西。
週末的時候,少年去附近的大排檔買了這樣一碗麵,默默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宋家老小嚇壞了。一貫有厭食症的宋林居然主動去買吃的東西。以為他是哪兒不好,老少都躡著腳,悄悄在門口覷他。
這孩子一個人默默地蹙眉咬面,熱幹面的塑膠盒前放著一面鏡子。他吃的時候安靜地看著鏡子,居然把一整碗麵都狼吞虎嚥吃完了。
沒有一絲猶豫。他驚訝自己還能這樣痛快地吃完頓飯,竟然也覺得心酸。約有許多年未如此,興許曾經酣暢淋漓地抱著奶瓶吃過奶,可那記憶太逼遠。
“哥哥是納西瑟斯嗎,被自己的臉迷住了,用臉下飯?”宋四偷笑。宋媽媽一溜煙跑去買鏡子了。宋林晚上下樓吃飯,餐桌上擺了少說有四面鏡子。
“你們……鎮宅?”宋林詫異莫名。
宋媽媽淚流滿面:“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