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人見他兇極了,一愣,然後軟軟開口:“你……你好哇。”
你好哇,新同桌。
張小栓興高采烈地跟宋林彙報:“鳥大,林遲是個小結巴,他跟我縮你你你好,哈哈哈哈哈!”
小家夥倒從沒意識到自己說話漏風也是一件頂好笑的事兒了。年紀小小,單純有之,卻也殘忍得狠。
宋林表情卻有些不悅,他說:“小娘皮不搭理我,跟餘老師告了狀,說我們欺負她。”
張小栓替宋林不平:“明明是我把她薅起來的,鳥大沒欺虎小娘皮,我去跟餘老師說!”
他對真心對待的人倒是百依百順,寧可折損自己也不捨得朋友受傷。
宋林微微一笑:“不說他們,我媽今兒做了江雪小排和豆沙湯,你一起去吧。”
小栓嘿嘿笑:“今天不行,我二嬸和二哥回來了,家裡人在接風呢!”
宋林不經意問道:“二叔呢,二叔從b城回來沒?”
小栓用肩膀:“二叔沒回,媽媽說我小孩兒家家,不讓問。”
小栓二叔一家隨著二叔外調,已經去了b城三年,小栓跟二哥同齡,倆人打小雙胞胎似的被爺爺抱大,性情相近,感情也好。照小栓奶奶的話就是“勝似一胎生的倆要債的,猴到一塊兒孬到一起,隨爺爺!”
小栓到了家門前,瞧見一雙和自己的一樣大的小鞋,歡喜地蹦了進去,來不及換鞋,撲到沙發上,嗷嗷叫:“二哥你可回來了,你幾點回來的,給我帶北京的醬醬面了嗎!”
二哥指著小栓哈哈笑:“你怎麼成這樣兒了?”
小栓舔了舔空蕩蕩的小牙床,晃了晃腦袋,笑嘻嘻:“你就說我帥不帥!”
小栓嬸嬸抿嘴笑:“我離遠就瞧見這麼個小人兒,心道是誰家的啊,小腦袋圓圓酒窩甜甜,耳朵像兩只小元寶,走近了,才瞧見是咱家的小毛蛋。”
小栓聽得懂好賴話,知道是誇,一下子撲到嬸嬸懷裡,嘿嘿笑。
張暨秋卻看出妯娌雖如往常一樣玩笑,可是眉眼裡有一絲勉強和鬱色,又見二侄子在向小栓炫耀禮物,便把兩個孩子帶到了二樓客廳玩耍,留下弟妹和公婆敘話。
小栓嬸嬸殷長琴見孩子們一走,便對長輩哭訴起來,只說是丈夫在b城軍中因不是正職,又不肯告知自家身份,年紀輕輕,空降而來,工作很是受阻,她在夫人圈中也備受排擠,一抬眼看公公隱忍怒氣,很是不耐,婆婆又拼命打眼色,便乖覺地轉了話說兒子在學校沒有朋友,很是想家,思念起爺爺奶奶,夜裡都會偷偷哭呢。
爺爺聽到孫子處,果真緩了緩臉色,但猶有怒氣,申斥道:“兩年前頭,你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問山兒和水兒,東北和b城,各有一個空缺,如今當爹的沒有本事,只能幫你們到這兒,樁子根基不算低了,以後各憑本事去混,別在外面提老子的名字,我嫌臊得慌!你在一旁慌忙說水兒文弱,耐不住苦寒,只鬧著要去b市,你在我面前哭就罷了,也讓你媽在我面前哭,哭完不打緊,又拉著三四歲的娃哭,你當是劉備,江山哭到了手心,如今一切舒舒服服的,回來作妖鬧騰!我就問你一句,山兒聽說我讓他去東北,把b城位置讓給水兒,說過一個不字沒,鬧過一次沒!”
殷長琴含淚:“這不大哥比水兒有本事,上下調理得服服帖帖麼,聲威都傳到b城了,連水兒都聽說了,大哥立了兩個二等功,一個一等功,今年連升了三級,大家都誇他好。”
小栓爺爺一聽就惱了,罵道:“你少給我扯這些閑屁,山兒那是拿命換的,跟當老子的一毛錢關系都沒有,敢情是當我給他造了幾個功升了幾級官,眼紅了回來要官來了!臉呢,還要不要臉了!山兒截獲了幾回境外老鬼,擦槍走火了幾回,哪次身上不帶傷!只怕他哪天當了烈士骨灰捧回了你才當不是老子出的力!我吃飽的撐的放的悶屁害我的種!”
殷長琴第一次被公公這麼罵,嚇得臉發白,老人家素來只罵兒子的,對兒媳一向和善,夫妻倆商量過才讓殷長琴回家哭窮,誰料想老人這麼大反應。老太太一看丈夫惱了,趕緊過來勸,小栓爺爺甩開她,恨恨道:“別人說不一樣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不一樣果真不一樣!要是你肚子裡出來的,這會兒你還勸得下嘴嗎!都他媽給老子滾蛋!別讓我看見你們這群王八犢子!”
殷長琴淚都嚇了回去,老太太脊背都硬了,冷笑一聲,拍拍她的手,帶她去了一旁房間,低聲叮囑了幾句,婆媳倆才若無其事出來了。
過了兩天,殷長琴說帶著兒子回b城,小栓和二哥哭成兩個小淚人兒一樣,長琴也哭,拉著暨秋的手一直說著捨不得,老太太訓道:“哭什麼哭!是娘沒本事,才讓一家骨肉分散!我的山兒我的水兒,離娘那麼遠就算了,我的兒媳我的孫兒也要走!瞧著是好事,去大城市了,去京裡了,這一步步戰戰兢兢的,不著眼就被人啃了吃了,倒像是我們老兩口上輩子沒積福,才要晚來膝下悽涼啊!”
張暨秋倒有些尷尬,這麼個場景,她是不大哭得出來的,可是不哭又不像話,畢竟連最沒心沒肺的小栓都哭了,也就皺著眉毛,準備哽咽兩聲,還沒起嗓,小栓爺爺就黑著臉過來了,冷著嗓子道:“都別走了,在家再呆兩天。”
又過了一兩月,小栓二叔帶著人事調令回到了家中,說是在部隊表現優異,升了一級,交流回來了。書房內,父子倆正兒八經說了回話,不外乎是兒子瞧見了什麼領會到了什麼,與老子一起咂摸咂摸。
做兒子的開頭便嘆氣:“爸,我這回是去錯了。”
做老子的不耐煩他這些起承轉合,只讓他畫個圈撿重點說。
小栓二叔這才像開啟了話匣子,說著北方那碗飯不好吃,言家溫家辛家守的死死的一個鍋灶,三家還算和氣,可若外派勢力像滲透,便難如登天了,他試水這一回,被拿捏得不輕,連連叫苦,然而轉念又很是幸災樂禍,俞家赴京十年,至今沒討得什麼好,言老強硬,俞家吃了幾個大悶虧了,眼瞧著十分尷尬。
小栓爺爺倒是無奈:“俞家幾時是去搶地盤了,我又幾時讓你去試水了,你倒是覺得自己精得透風,可始終是誤了自己,反而不及你哥哥這樣心眼少的。”
小栓二叔不服氣,他一貫覺得大哥是個粗人,書讀得不好,人活得也不精緻,一股犟脾氣像了父親,別的沒佔半分。無論學習還是待人處事,他都比大哥高明多了,可如今歷練一圈,反倒人人都誇大哥,把他撂到了一邊。
窗外悉心培養的兩棵樹苗如今都漸漸長大,一棵避著風霜如今身杆漸歪,一棵迎著雨雪如今挺拔直立,誰可參天慢慢也能瞧出端倪,畢竟心中一樣珍愛,老人始終有些不甘,嘆息道:“我一生不喜俞立人品,可只有此事服他,因此與他做了同樣的決定。決定去b城的俞立,和把兒子送到那裡的我,分明是同一副心腸——我們不過是想熬資歷。俞立熬夠了回來了,南方就是他的天下,伶鶯幾時一定要與鷹隼同立一處,他深知此處。而你熬出頭了,回到這裡,大家才真正記得你的名字,而不是你爹我是誰。”
這廂父教子,那廂母問兒,把小栓從澡盆裡撈出來擦頭的張暨秋似乎忽然間想到什麼,問他:“你嬸嬸走那天,為什麼哭那麼厲害?”
小栓一搗手,嘟囔道:“縮起來我就生氣,二哥給我捎了一盒德國巧克力,可是每天只捨得讓我吃一顆,縮是等他走時全給我。結果他走的時候,抱著巧克力不認賬,這小子忒不是東西,我跟他搶,他就哭,我一想這不行啊,如今都是誰哭誰有理,我也就快馬加鞭哭了起來。媽,你看咱這成語用得咋樣,快馬加鞭用對沒!”
張暨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