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一瞧,密密麻麻全是字,言辭懇切,指出倭患與我朝實行的海禁政策也有一定關系,建議取消海禁。沿海百姓數百年來賴以為生的除了打漁,還有對外通商,海禁政策實施之後,等同斷了一部分百姓的活路,所以他們鋌而走險的與倭人進行貿易,並幫著倭人對抗朝廷……
楚簫看得入迷,這摺子還逐條論述了沿海百姓為何生活困苦,不惜聯合倭寇,從而指出大梁各項制度的弊端,且提出改革建議,鞭闢入裡,字字珠璣。
他不曾看完就抬頭問:“爹,這摺子是誰寫的?”
“是我早些年寫的。”瞧見楚簫露出難以置信地表情,楚修寧啼笑皆非,“你以為你爹手裡這杆筆,就只會寫摺子彈劾政敵嗎?”
“那為何您的建議至今沒有實行啊?”
“我因為倭患一事,當年一連上了六道摺子,全被內閣駁回,還因此遭了一通彈劾,捱了十個板子。試想一下,若我那會兒已是首輔,在朝中說一不二,推行改革,沿海倭患絕不會發展到今天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用得著虞家軍提著腦袋去浴血奮戰?”
楚簫楞了一楞。
楚修寧拿起鎮紙輕輕敲著桌面道:“年少時我也是懷著一腔報國熱情才走上仕途的,可手中無權時,沒人聽我說什麼。手中有權之後,又被袁首輔忌憚,處處受他鉗制,我不爭權能行?不將那些反對的聲音壓下去,無論我有什麼抱負,也是無濟於事。”
將奏摺餘下的部分默默讀完,楚簫斂著眼睛陷入沉思。
“再說你母親出身謝家將門,外表柔弱,內心剛強,你真以為她把三從四德看在眼裡?剛嫁進門時,我因著應酬去了趟教坊司,回來與我鬧了一宿,臉都給我抓傷了,翌日上朝莫說同僚,連聖上也來揶揄我。”
楚修寧開始針對他另一個心結,“京城權貴圈子裡,一個女人在夫家的地位,和她本人的學識見識關系不大,基本是由她孃家勢力決定的。你兄妹剛出世不久,你外公戰死塔兒谷,你小舅舅當時不過是個幾歲的孩子,謝家只剩聲望,沒了實權,一時算是沒落了。而我卻步步高昇,不知多少王公世家想與我攀親。那會兒朝局紛亂,不像現在寵妾滅妻會被彈劾,你母親還敢和我鬧?”
回憶起結發亡妻,他失神許久。
楚簫同樣想起亡母,哀上心頭,紅了眼眶。
回過神來,楚修寧繼續道:“她是不怕惹怒我,可她憂心你兄妹往後在我跟前失寵。彌留時還在一遍遍叮囑我,望我念在這一世夫妻情分上,續弦時莫要只顧門第,千萬挑個溫婉善良的女子,以免苛待了阿謠……而我直接承諾,此生只會納妾,不再娶妻,嫡子嫡女僅你兄妹二人,她才安心闔了眼……”
楚簫低頭間,將眼眶裡的眼淚給逼了回去。
書房內彌漫著一片哀愁,楚修寧卻拿鎮紙一砸桌面,砸的楚簫一個激靈,質問道:“合著在你心裡,你爹奸,你娘蠢,全家就你一個聰明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楚簫閉了閉眼睛,“我只是……”
“你想獨善其身,但心有牽掛者,不可能獨善其身。”楚簫一旦攤牌,楚修寧短短時間內已經摸透了他的心思。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墜樓時他過於“果斷”的選擇,對一個八歲的孩子沖擊太大,促使楚簫對妹妹産生了負罪感,活生生將自己逼進了一條死衚衕。
這孩子秉性正直又重感情,雖在楚修寧看來傻的氣死人,心底卻暗藏著一份欣慰。
“你的本意沒錯,但方向錯了。”楚修寧繞過案臺,走到楚簫面前去,低頭看著他,“倘若我是你,其一,覺得對不住阿謠,我會盡我所能,成為她最大的靠山。其二,看不慣父親的惡劣行徑,我會嘗試改變他,無法改變,那就超越他,令他依賴我,順從我的主導。其三,因為暈血無法和虞清一起上陣殺敵的確是個遺憾,那就她提纓槍,我振朝綱,令她將在外再無後顧之憂,京中只為我一人折腰。”
他語氣輕描淡寫,楚簫聽的心神微亂,仰起頭,回望他的父親。
楚修寧慢慢伸出手:“兒子,起來吧。”
楚簫的視線移在他的手上,遲疑了片刻也伸出了手,卻只是將摺子放在了他手上,爾後自行起身。
楚修寧渾不在意,摺子有節奏的敲著手心。一時半會想扭轉他十二年來形成的思想是不可能的,需要時間慢慢來,他往後會多抽出時間來親自教導。
“你可以回錦衣衛衙門了。”
“恩。”楚簫心事重重的準備離開時,恍然回頭,“對了爹,虞清的事情……”
“這一次我不再插手。你舅舅沒猜錯吧,她是女扮男裝?”
事到如今,楚簫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我和阿謠也是才知道的,爹,並不是阿謠立場不定,我們三個自小一起長大,感情不是您能理解的,何況虞清是為了我才私自回京,暗中救了我好幾次……”
他詳細解釋了一遍。
楚修寧眉頭微微皺起:“我明白了,出去吧。”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