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尚書的老丈人謝埕是名武將,十八年前,死在與北元那場慘烈的戰爭中。
當時的大梁,並非現如今的太平盛世模樣,甚至可說是自立國所歷經的最黑暗的一段時期。東廠大太監黎崇儒把持朝政,且好大喜功,年輕的聖上仿若傀儡,在黎崇儒的安排下禦駕親徵北元,被困在兩國交境處的塔兒谷,幸得謝將軍拼死殺出一條血路。
聖上狼狽回京之後,追封謝埕為忠勇侯,根據大梁的律法,追封的爵位通常是不世襲的,但終究不過是聖上一句話的事兒。可聖上倒是想讓謝家子來承這個爵位,謝埕膝下僅有一個早已出嫁了的女兒謝靜姝,嫁給了當時了吏部侍郎楚修寧。
謝靜姝喪父之痛下,心中還經歷著另一番難言的掙紮,她知道謝埕在臨清府養有一房外室,膝下育有一子,一直瞞著自己善妒又強勢的母親。
說出來,對不起親娘。
不說出來,對不起已故的爹。
正不知所措,八歲的謝從琰自己找上了門。
原來謝埕的死訊傳去臨清,那外室自盡而亡,謝從琰不得不來。
這一下,京城鬧翻了天。
大梁禁止官員養外室,這外室子有沒有資格承襲爵位禮部經過了一番討論,估量了聖上的意思,認為“有資格”。
但無論謝家宗親好說歹說,謝夫人堅決不準謝從琰邁進謝家大門。她自覺與丈夫恩愛,誰曾想丈夫竟在外養了一房小的,不挖了謝埕出來鞭屍都算是對得起他了!
謝夫人以追封的爵位歷來不世襲為由,寫下血書,懇請聖上莫要為亡夫開此先例,以免亡夫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此舉驚的謝家宗親對她破口大罵,全被謝夫人抄起棍子打的頭破血流。
聖上對謝夫人的暴烈脾氣也是有所耳聞的,本是一心想要撫恤忠臣,總不能忠臣屍骨未寒,先將忠臣的未亡人給逼死了。
遂作罷。
“爵位最終沒給,但成年後蔭個官位是免不了的。謝從琰自此住進了楚尚書府上,由楚尚書親自栽培。那時的楚尚書還只是吏部侍郎,卻身為太子之師,前途無可限量。謝從琰有他父親掙給他的前程,還背靠著楚尚書這棵大樹,一路官運亨通如有神助。”
錦衣衛衙門議事廳裡,寇凜端著金漆茶盞,淡淡道,“當然,我也不能一味的數落他。謝從琰此人還是有著真本事的,殺伐決斷,兵法謀略,樣樣翹楚,比他父親出色太多。已是聖上眼中接替宋都督的最佳人選,未來的當朝一品,國之棟梁。”
段小江訥訥站在一旁,他一直不太明白,為何自家大人每每提起謝閻王,神情總是不太自然。謝閻王常年混于軍營,與大人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並無過多交集。
他忍不住問道:“大人,謝從琰得罪過您麼?”
“沒有。得罪過我的人,難道還有活著的?”寇凜吹了吹茶水面上的浮沫,抬眼笑了笑,“我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整天繃著一張臉,像誰都欠他錢似的。”
段小江將信將疑:“當真?”
“當真。”
寇凜沒有說謊,他單純的看謝從琰不順眼而已。
京中鮮少有人知道,寇凜的爹同樣戰死在十幾年前的塔兒谷戰役中,但他爹不過是謝埕手下一名普通士兵。
謝從琰的爹死了,給他蔭了官位,鋪就一個錦繡前程。
寇凜的爹死了,卻等來一句國難當頭,父死子替。
不滿十歲的小少年連哭喪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抓上了戰場,從火頭軍做起,開始了自己刀頭舔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