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慢熬,一炷香時間後再加桂枝。”
營中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擺了十來個煮藥的小爐,醫士和幫工進進出出的忙碌。
陳文君沒做過什麼粗活,一個字也不敢漏的將她的話反複記熟,認真的點點頭,守在爐子前寸步不離。
宛遙這才起身擦去鬢角的汗,朝藥棚邊燒水的小學徒喚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點藥材。”
“就來。”
小少年手腳麻利,三兩下把沾了藥味的外袍脫掉,樂顛顛地隨宛遙出門。
他是真喜歡這個溫柔漂亮的小姐姐,這年頭學醫的姑娘鳳毛麟角,都得高高供起來,能遇上個把有真才實學的都不容易,還別說是如此耐心又好脾氣的年輕女孩子了,光是看著就養眼,哪怕讓他天天守鍋爐燒水都願意啊。
為了保證軍中藥品的供應,宛遙此次學精了,知道找人去各地各藥房提前採購——反正錢不必她出,項桓說了,想怎麼花都可以。
少城的醫館不多,預防疫病的藥一早就讓分發到各家各戶,一日一服。
宛遙在藥店門口檢查止血用的百裡香,身邊夥計知道這是個大主顧,嘴不停的嘚啵:“咱們店出的藥材是曬過日子的,保證沒蟲沒潮,絕對沒問題。不信您捏一捏,怎麼樣?我說夠新鮮吧?”
見她吝嗇地點了點頭,後者忙咧嘴笑道:“姑娘要的這批貨現今到了一半,您若著急,我給您推個板車,這會兒就可以拉走——剩下那一半應該在路上了,最遲今兒入夜前便能送來。”
正在說話之間,城門處哐當哐當作響,一抬頭,就瞧見幾輛牛車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行駛,車子都還不小,裡面清一色裝著厚厚的麻袋。
宛遙於是問:“是這些嗎?”
“不是。”夥計笑說,“咱們家不用牛拉車的。好像城裡哪個大戶人家的米麵糧食吧,老太太要祝壽,一早來了好幾趟呢。”
她聞言哦了一聲,並沒往心裡去。
車子路經城門,守衛就要例行公事地查驗一番,粗略看過面上的幾袋糧食,然後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推車的千恩萬謝告辭,黃牛便甩著尾巴,吃力的拖起身後大大小小的貨物。
雨後的道路稍顯泥濘,但凡重一點的東西總能留下極深刻的痕跡。
宛遙望著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些牛車……似乎比尋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長而春秋短,雖才是初秋,幾場雨一落,好像離深冬就不遠了。
夜裡的一彎明月躺在厚厚的雲層之上,皎潔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覽無餘。
戰時非常時期,哪怕是在後方,一到晚上,城門也還是裡三層外三層的關得很嚴實,巡邏的守衛四人一組在牆下警惕的戒備。
不知哪一戶人家的後院裡,裝滿糧食的車整齊地停靠在牆邊,清冷的月光映著上面雜亂的幹草,夜風嘩啦啦的吹過枝頭。
忽然,那些麻袋動了。
從一個,到兩個,至最後所有的牛車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驚悚得像是詐了屍。
很快,堆得小山一樣高的麻袋滾落在地,車上跳下一個比小山還要高的身影。
這些身影鬼魅一般連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勢交流著什麼,隨後悄無聲息地四散開了。
和平靜謐的城內,一股看不見的勢力正在角落裡流竄,毒蛇似的無孔不入。
後半夜的風毫無徵兆地變得凜冽,守在門口計程車兵正打了個呵欠,身側燒著的火盆冷不丁一搖擺,一把大火居然就這麼滅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從綿長的睏倦裡解救出來,盯著那幹巴巴的火盆,左右環顧了一圈,眼見沒什麼火種,只好往懷裡掏火摺子想重新點燃。
正在一瞬間,他感覺到後頸飄過一陣陰森森的涼意,得是什麼龐然大物經過才會在已經呼嘯的風裡再掀起一股勁浪。他剛準備回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卻順著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燈瞎火,滿手腥紅。
他靜默一會兒,密密麻麻的刺痛終於漫上腦海。
“有——”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無數黑影彷彿從天而降,把守衛森嚴的城樓變成了一個充滿血腥的修羅場。
掀翻在地的火盆將來者臉上的面具照得異常鮮亮,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恐怖。
“鐵麵人,是鐵麵人!有敵軍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