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鈞一面示意親衛進屋收拾東西,一面說道,“我們現在暫時在府衙和官驛落腳,原本是打算住太守府的,不過聽聞彭太守在與袁軍對敵時受了重傷,將軍覺得不方便打攪,所以只去了當地的官衙。”
“哦,這樣。”
他才想起彭永明被射傷了一隻眼睛來著,想不到還活著。
“而且……”宇文鈞忽然沖他意味不明地一笑,“那裡還有幾個你特別想見的人。”
項桓聽著奇怪:“我特別想見的?”
特殊時期,府衙停了日常的公事,幾乎騰出來全留給了這群當兵的,而知府則每天跟著季長川鞍前馬後的處理大小事務。
宛遙二人剛一進門,只見對面穿堂一個不明之物沒輕沒重地往這邊滾過來,邊跑邊咋呼,一路哭著喊著,“嗚哇——”
“哥!”
項圓圓張開手臂攔腰把他抱了個滿懷,胸膛,胳膊,後背,所有的傷被她糊了一遍。
項桓那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險些當場窒息。
這丫頭跟著季長川好吃好喝的,從來不知艱辛為何物,人是沒怎麼著,反倒胖了一整圈,一點也看不出剛經歷過一場家破人亡。
“嗚嗚嗚,哥你還活著太好了,腿也沒少,胳膊也還在。”她從上摸到下,“你都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時常做噩夢,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項圓圓將鼻涕眼淚一股腦蹭在他衣衫上。
闊別已久的聒噪竟讓項桓生出一絲懷念,也就沒計較她在自己身上作的這些死,只是顰眉喝道:“項圓圓,不想捱揍就鬆手!”
後者被他兇慣了也沒在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揚起小臉,哭得稀裡嘩啦還不忘心疼他,“哥你都瘦了……腰上全是骨頭了!”
她一摸摸到傷處,項桓驟然打了個激靈,忍得多艱難才沒把這敗家玩意兒丟出去。
“滾!”
然而久別重逢的項圓圓膽子頂在腦門兒上,沒惦記著滾,倒是淚眼迷濛地去看宛遙,“宛遙姐姐,嗚嗚嗚……你也在……”
她邊哭邊問,“你們倆生孩子了沒啊?”
項桓:“……”
宛遙:“……”
宇文鈞終於看不下去,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算是打破這場尷尬,“將軍不放心把小圓獨自留在京城,此前一直是將人安置在曲州的,得知你在這兒,她非得過來……”
“還有,項老先生……”
他話音一頓,項桓像是有所感似的抬頭,之前一直跟在項圓圓身後的老者,此時才負手不緊不慢地從穿堂的陰影中露出臉來。
項南天瞧著好像比從前老了許多。
他確乎是位真正的老父親模樣了,須發白了近一半,面容蒼老,神色安然,眉眼間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平和。
宇文鈞在旁解釋:“北境乃苦寒之地,項伯父到邊疆時就身體欠佳,好幾次重病在床。大將軍恐伯父熬不過去,十一月便上書請命,暫且將項家人放到南邊來了。”
項桓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多謝。”
後者笑了笑,“謝我什麼,還不是將軍幫的忙。”
他將懷中的項圓圓輕輕推開,沖項南天略一頷首,叫了聲:“爹。”
說不清為什麼。
經過那麼多波折,那麼長的時間,再見項南天,他心頭卻出奇的平靜,沒有面對季長川時的無措,也沒有從前父子對峙時的煩躁易怒。
似乎有很多事突然之間無師自通了一樣。
年邁的武將緩然行至少年跟前,渾濁的雙眼與之靜靜對視,居然沒有開口斥責,而是難得地給他了一個肯定的表情,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這許多日子不見……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