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錯了。”他神情驀地陰冷下來,“我的命,從來都是攥在我自己手中的。”
正如他選擇隨季長川北伐,選擇不顧一切的南下死守城門,選擇以一己之命奪溫仰的人頭。他的每一次殊死拼搏,不是為了拼搏而拼搏,是遵從自己本心的捨生忘死。
因為槍,一直都握在他的手上!
對於少年人的狂傲,袁傅倒不以為忤,他笑了一會兒,隨後笑意漸次退卻,結成了一塊缺少溫度的冰山。
“這天下,自古就沒有不亡之國。”
他正色地看向項桓,唇邊的弧度隱隱有輕嘲的意味,“大魏的氣數,早在當年長安淪陷時便已經耗盡了。”
“你一路走來,見過多少流民泛濫成災,多少百姓落草為寇。老皇帝年邁昏聵,先皇優柔寡斷,新帝猜忌多疑,刻薄寡恩。只有一口氣吊著命的王朝,就值得你這麼賣命?”
說到此處,袁傅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所謂亂世,便是要大破,大立!沒有那份氣度,收複多少失地也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項桓一開始滿肚子複仇的怒火,沒將他的話聽進去過,但這一瞬,聞得那句“大破大立”居然莫名有一絲觸動。
對面的戰將把他神情的變化看在眼裡,淡淡含笑,面容甚至稱得上是和藹可親,“你若願意,倒不如隨我一同前往南燕,今後徵戰天下,號令群雄,整個江山都可以是你的。”
他從這段話裡,讀出昔日沈煜在大殿中求賢若渴的那份真摯懇切來。
如果再早一些,項桓面對袁傅這樣的野心家,說不定會被他所畫的這塊壯麗無比的大餅吸引。
可在暗無天日的黑牢裡待了那麼久,他到底不是當初三兩句就能引得熱血上頭,不顧一切的少年了。
項桓在轉瞬間收回心神,一振滿是鮮血的槍鋒,冷然道:“笑話,憑你也配策反我?”
“即便我要與誰平定天下,那個人也絕不會是你袁傅!”
武安侯的虎目倏地一凜。
“袁公!”手下忍不住出聲催促。他們實在是耽擱太久了,季長川的兵馬隨時會回來。
許是也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袁傅抖出長刀來,不再浪費時間。
“罷了,夏蟲不可語冰。”
他在說“罷”字的時候,馬匹就已經動了,然而他的人更快,話音未落,刀刃便從項桓的頭頂上劈了下去。
袁傅是屍山裡闖出來的武將,一招一式沒有半分炫目的技巧,是實打實的刀劈斧砍,他把所有的刀術都化作了最簡單粗暴的力量,彷彿泰山壓頂,只一招足以將人對半撕開!
只聽“砰”的一聲。
兵器交擊,在雪白的槍杆上擦出細碎的星火。
在場的兩方幾乎全都被這大開大合的一串動作驚住了,先是震驚袁公出招之快,其次是詫異他的刀竟會被半途攔截,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誰也沒想到項桓能接住這能削金斷鐵的力量!
袁傅緊壓著刀柄,他的嘴唇因用力而死死的抿著,隱約有些顫動,寒光下的少年筆直地迎上他的視線,那雙冷厲的眼睛似乎還帶著幾分不願服輸的強硬。
已經很少有人敢這麼和他對視了。
曾經在長安的演武場上,項桓眾目睽睽之下擋住他一刀,彼時他未出全力已然讓年輕的男孩虎口發麻。
袁傅以為自己多少是知道這個少年的斤兩,然而短瞬的交鋒卻不得不使他驚訝。
想不到僅僅在一年的時間裡,對面的年輕人竟已成長至如此地步。
冷月清輝,雪牙反射的光晃進眼裡,恍惚間他回憶初見時項桓對自己說的那一句“虛歲十九”,才依稀認識到,原來再有兩載春秋他便已過半百之年。
長江後浪,總是來得那麼令人猝不及防。
隨著少年的一聲大喝,戰馬隨袁傅一同往後猛退了數尺。
周圍觀戰的騎兵們像是現在才回過神來,總算想起了自己站在此地的初衷,當下猶如戰鼓一擊敲響,高揚著手中的武器縱馬火併。
戰場的氣息在遠離城門的平原上再度燃起,蒼涼的月色下,兩軍相對的潮水向著對方湧去,而人群之中,是一老一少雙方主將激烈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