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抱住自己,低下頭拿額頭敲了敲膝蓋,突然就想哭,但她抬起頭,卻是輕輕笑了一下,站起就走。
李瓚跟著起身,拉住她胳膊,聲音低而平:“宋冉,你這次可能有些魯莽。”
宋冉回身掙他的手,沒掙開:“如果我不說話,今天受傷害的就是死去的學生。昨天那麼多人侮辱死者的時候,你們幹什麼了?學校和教導處在撒謊,那個學生已經走投無路。我必須幫他。”
“我不是說你錯。我不覺得你有錯,我甚至覺得你寫的東西非常客觀,”李瓚緊握著她的手臂,試圖安撫,“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好的目的,並不一定確保結果就是正義的。”
宋冉內心深處的某個點被刺痛,她機械地搖頭,顫聲問:“結果怎麼就不對了?受害人是弱勢的一方,我幫他發聲,換取一個平衡平等的對話機會。哪裡不對了?”
“可現在的局面不平衡了。事情已經演變成網路暴力。趙元立被人肉搜尋,‘他的妻子是教育局當官的’,‘他是同性戀’,‘他的孩子是校園惡霸’,‘公安局長是他的學生’……這些謠言這些結果是你想看到的?”
“但這並不是我造成的!”宋冉痛徹心扉,彷彿candy事件再度上演,“我只是記錄我看到的事實,錯的是那些惡意曲解揣測、不會理性思考的人。錯的是他們,不是我!”
李瓚微蹙起眉,極輕地搖了下頭,低聲問:“可你是記者,你不知道新聞傳播的力量嗎?你說1,傳播會引申到10。這樣的後果誰都控制不了,包括你自己。現在所有人都認定你說的是真相,而不相信警方說的任何話。”
“不相信警方,這也怪我?”
“我不是怪……”李瓚有些啞口,他靜默地看她許久,終於說,“我看過屍檢報告。朱亞楠身上沒有生前舊傷,不存在遭受體罰的可能。他手機裡的影片太短,分析不出施暴者。至於言語暴力,僅憑那段對話,證據不充分。所以我跟你說趙元立和死者之間看不到證據關系。”
宋冉怔了一下。
“我現在很擔心,怕你會……”
會重蹈我的覆轍。
李瓚沒說下去,咬著牙低了下頭,再抬起看她,說:“我怕那個學生在騙你。他造成的後果會要你一個人承擔。”
“他有沒有騙我,我用自己的方式驗證過。你呢,你的同僚有沒有騙你?”宋冉戒備地看著他,問,“還是在你心裡,學生會撒謊,但警察就不會?可看看現在誰心虛?誰在拼命想要壓制我,從我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給我施壓,甚至連我爸爸都牽扯進來。”
李瓚吸一口氣,努力道:“宋冉,我說這話你可能覺得我是在為他們開脫。可有些時候,採取壓制手段可能只是不自信和害怕事態惡化。是他們弄巧成拙,執行粗暴。這種手段很笨很蠢,但不一定是心虛和有罪。你不能用他們的行為來驗證你自己的正確。”
他竭力想讓她回歸理性,可在此刻的她看來,這番話太過荒謬;荒謬到她懷疑他過來的目的,恐怕是第二個宋致誠,這叫她又失望又恐懼,全身豎起了刺。
她忽問:“是你的上級叫你來的嗎?藉著朋友的身份?”
李瓚狠狠怔了一下。
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她,靜看了數秒,竟極淺地近似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之前一直就知道,你是這樣的姑娘。”
“什麼?”
“看著柔弱,內心剛強。”
“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一條路走到黑。你以為好心就能做成好事?這個世上,太多了:自以為好的出發點,卻幹出天大的壞事。
你認為你拯救了一個人,可或許你傷害了更多的人。那些無辜牽連進來的人,他們遭受的痛苦在你看來毫無所謂?”
宋冉只覺一顆心在冷風裡寒涼:“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死心塌地維護你背後的集體。所以李警官是覺得為了保護一些人犧牲某一個人,捂死他的口,掐死他的聲音也無所謂?也對。你是軍人,自然無條件地遵守維護上級的命令。哪怕上級讓你去殺人,你也會開槍,不是嗎?”
黑暗而寒冷的夜裡,李瓚臉色煞白。
他們沒有爭吵,說話也不大聲,卻句句捅刀見血。
兩人對視著,沉默,安靜,或許到了這一刻,終於發覺,陌生了。
他們竟站在對立面上。
最終,他後退一步,輕輕松開了她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1.我知道你們不願意看職業相關的太多東西,但職業是人物的一部分,而且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寫透徹怕最後變成只是批著一張背景設定的皮。不過放心啦,這塊兒馬上就過去了。
2.明天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