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和嬋娟興奮地捧著滿懷古靈精怪的小東西回到坤寧宮時,已經亥時了。
“哇哦~竟然沒人!你們平時都是這麼摸魚的嗎?”我望著在微風中倍顯不安的燈籠,走進唱起空城計的坤寧宮。
“娘娘,嬋娟一向認認真真,可是從來沒有!”
“嘻嘻,我知道!”
推開漆黑一片的坤寧宮,嬋娟機靈的跑去裡面點蠟燭。
“嬋娟,走時沒吹熄蠟燭吧?”我問,難道我失憶了?
“回娘娘……啊!”
“怎麼了?”我忙追了進去。
卻聽嬋娟瑟瑟發抖的聲音傳來,“皇,皇上!奴,奴婢,奴婢該,該死……”
我不由止住腳步,那個籠罩在銀色月光下俊朗身影,剛毅的輪廓帶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卻透著幾分與夏夜格格不入的蕭索……
慌忙打發嬋娟下去,免得雷霆震怒,殃及池魚。低下頭,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麻痺敵人”。沒有暴怒,沒有氣惱,我竟落入了一個極了剋制顫抖的懷抱,溫熱的鼻息噴進頸窩,暖暖的,帶著不易察覺的鹹腥。
“佑樘?”
“噓——別說話,讓朕抱抱,抱抱。”
我環抱住他,往懷裡蹭了蹭,聞著淡淡的麝香,心中悲涼,究竟何時,你變得如此不安?是因為,你也發現我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嗎?
從始至終,朱佑樘沒有責怪我一句。纏綿過後,他只是緊緊抱著我,聲音幽幽的從頭頂飄來,霸道中隱含著絲絲祈求,“嫣兒,不許再一聲不響的離開我!絕對不許!哪怕是剎那,對我,也是永恆。”
我抬頭想安慰他,患得患失不好。可他卻執拗的把我的頭按進自己堅實的胸膛,聽著沉著穩健的心跳,感受著膩人的關懷。哎,算了,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也這樣了……
可是大熱天的被緊箍在“暖爐”裡,好悶好難受呀。我使壞,狠狠捏了把胸前的一顆紅纓。
“嘶——”他倒吸著冷氣,忙問我怎麼了。
松開手,安撫的摸了摸,口中半開玩笑的威脅道:“你要是敢欺負我,對不起我,我就人間蒸發,再也不回來了!”
朱佑樘不怪罪我,不等於沒人找茬。翌日,我便被太皇太後抵摟到了仁壽宮,好一頓數落。說我有恃無恐,仗著皇上的寵愛,不守宮規,不守禮儀,有失婦德雲雲。
我跪地聆聽,深刻體會到了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我也確實有不對的地方。
太皇太後的身體素質顯然比之前好了,看來,我每天變著法供的各類補品確實起到了積極作用,加之圈攏太後太妃們分批分期約老太太出去遛彎,才有眼下“作繭自縛”的收效——我跪了一炷香的時間,太皇太後就教育了一炷香的時間,連茶水也沒張羅喝上一口。三伏天的,難為老太太了,要不是韻婷及時出現,我怕是要跪倒膝蓋冒冷汗了。
哎,果然,不管我做什麼,怎麼做,太皇太後都不待見我——這點,在皇太後憐惜的目光中就有所詮釋。
韻婷扶我回坤寧宮,勸我不要忍著,覺得委屈,就找朱佑樘。我搖下頭,他已經夠忙的了,朝廷的事我又幫不上多少忙,怎能再去添亂?況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無能,害他糾結在親情和愛情中左右為難。不如就這樣吧,在他面前,呈現出一派其樂融融,雖然自欺欺人,也好過戳穿這層淡薄的窗戶紙,省得大家見面尷尬。哎,畢竟皇室的風吹草動,是全天下人關注的物件。紫禁之巔,高處不勝寒呢。
即使我想隱瞞,宮裡人多嘴雜,這事多多少少也傳到了朱佑樘耳中。他特意回來安慰我,彼時,我正費力的完成太後留下的作業——罰抄百遍成祖徐皇後撰寫的《內訓》。逗笑了幾句,見我神色尚算平穩,便匆匆迴文華殿理政了。
望著他忙碌的身影,我微微嘆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繼續忍吧!
時光如水,生命如歌,這句話一點不錯,轉眼白雪紛飛,迎來了弘治二年。二月間,兵部尚書餘子俊病故,馬文升眾望所歸,如願接任。大概是上天覺得對朱佑樘的考驗還不夠,這也是個多事之年,汛期到來,黃河開封段決口,百姓流離失所,朱佑樘忙抽調人馬進行修堤賑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廣西田州泗城土官岑猛謀反,他果斷的命剛剛升任為廣東右佈政的劉大夏前往諭導、平息。而於我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仍然沒能生出一兒半女。
太皇太後幾次提議再立妃嬪,都被朱佑樘以守孝三年之期未滿為由婉拒,如今,老太太幾乎帶著有色眼鏡看著我了,而一向不理世事的皇太後也是偷偷的嘆息……唯一慶幸的是,朱佑樘對我寵愛不減,不論出於愛情,生理慾望,還是求子心切,這份情意輾轉甚至是與日俱增,可我……
摸摸依舊平坦的小腹,喝著禦醫呈上的補藥,心中更加疑惑。難道因為我是穿越來的,打破時空原有的界限,代價正是喪失生育能力?隱隱抱著些許鬱悶,憑什麼遇到這種事,不懷疑男人,全質疑女人呢?當然了,他那麼強悍,那麼有力,每次都把我搞得體力透支,我是不會懷疑他效能力的。靠在軟榻上,不生正好,我還不想這麼早當媽呢!
這一年最大的好事,就是萬安那廝死了。據說是病死的,事實如何,無人探究,畢竟70多歲的人了,死也不冤枉了。朱佑樘還很仁義的贈他太師,諡文康。
但,有的東西,不可不深究,卻又不能深究。萬安死了沒多久,他那個逼良為娼,害了玉凝一生的兒子萬翼跟著死了,之後唯一的孫子弘璧也掛了。仵作去驗屍,沒有在他們身上發現一絲傷痕,此事也草草作罷了。世人拍手稱快,皆說老天有眼,惡有惡報。
惡真有惡報嗎?我想,善報惡報最終都是需要透過他人的手來實現的……
我和朱佑樘在旁人眼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舉案齊眉、鸞鳳和鳴的幸福一對兒,而事實也確實如此。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之間事事如意,沒有意見分歧。比如在皇莊一事上,我們的意見就想左右。我是看了戶部尚書李敏言的奏章﹐說“畿內之地,皇莊有五,共地一萬二千八百餘頃”才得知此事的。
皇莊的設立,其實是開闢了明代土地兼併的先河。皇莊的主要來源,除了原屬國家官田的牧馬草廠地﹐奪還勳戚的莊田外﹐還包括侵佔的民田﹐“奸民”向管莊太監投獻的部分官民田地﹐未就藩的王府辭還地等等。在小農經濟時代,土地兼併必然會激化社會矛盾,而積蓄已深的矛盾一旦爆發便是不可收拾的惡果。
礙於時代侷限性,朱佑樘對此不是完全理解,我想他的潛意識裡始終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還說,皇莊是成祖設立的祖制,英宗和先皇將其發揚光大,他若是私自歸還土地,解除皇莊制,那便是不忠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