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微微頷首,問我明日會不會去。
“我去?去哪?”我傻呵呵反問。心想難不成唐寅是要我充當親友團去陪考?可我一直覺得這種表現愛的方式極其愚蠢,分明是給考生拷上了一種無形的精神枷鎖,心理負累。不過,要是唐寅希望我去的話,我也會義不容辭的,不,是“情”不容辭。我有點興奮,“伯虎希望我去嗎?”
唐寅如實回答:“我是很希望嫣兒在那兒,但又不想你去,你若去了,我會分心,會掛記你的。”
“那等伯虎下午考完,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回家好了!”
“如此甚好,明後兩日的四場考試後我便得閑了,到時我與祝兄再帶你出去玩!”
“玩哦?可以,不過我們~白天去吧。”
唐寅聽出我的潛臺詞,這白天去,就是暗示不去夜晚繁盛的無柳街,因此大笑,“哈哈,好,好。白天去,就白天去!對了,嫣兒,我與祝兄已向先生推薦了你入‘六藝’讀書之事。先生也非常想早日見到你,我想童試後約個時間讓你與見上先生一面。”
我小臉一垮,不會怎麼快吧,我是一眼書都沒看呢。
唐寅斂去笑容,認真說:“嫣兒該不會又在擔心吧?我早就說過,以你的才智必能輕松應對。”
又是這套嗑,我n久前就聽膩了。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脖縮脖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省得我成天為這事鬧心。想到這兒,我苦笑一下,“既然這樣,全憑伯虎和祝兄做主。”
唐寅笑笑,再次重申希望我早日到“六藝”讀書。
我口中應付,收拾好湯盅告退。唐寅合上書,伸個懶腰說不再讀下去,與我一同走出了書房。
一路把我送到房門口,我笑著目送他離去。望著唐寅不算強壯的背影,我心潮澎湃,今夜的他顯得格外挺拔。從明日的童試起,他——唐寅,將締造一個舉世皆知、跌宕起伏的人生神話。
成化二十二年二月二十日一早,我與唐廣德、邱氏送唐寅出門。唐廣德略顯蒼老的臉上充滿了希冀的光芒,叮囑唐寅要認真應對,不可大意。邱氏也上前附和。唐寅難得乖乖點頭,邱氏又囑咐了陪同前往的書童唐福幾句,這才稍微覺得穩妥。
唐寅看向我,故作輕松地打趣,“嫣兒沒什麼要吩咐的嗎?”
我假意嗔了一眼,“你若是個小心聽話的,怕就不是唐寅了。只要記得幫我實現‘預言’即可!”
唐寅瞭然一笑,也不管一旁聽不懂“暗語”正發蒙的爹孃,對我承諾:“嫣兒只管靜候佳音!”
我成竹在胸,“早點出門吧,莫誤了時辰,我們晚上見!”
“好,不見不散!”說著又與唐廣德和邱氏告別,轉身大步流星往考場走去。
這一整天的練習,玉凝都心不在焉。我知她記掛著童試考場中的文徵明,一想到一代文大才子54歲都沒能透過童試的悲慘命運,眼中彷彿出現不幸未來——文徵明、玉凝的一次次失落,更不忍心責怪玉凝的不專心。
我在一旁搖頭嘆息,玉凝的心事太重了,真怕她會紅顏未老頭先白。瀟湘中途來過兩次,見了玉凝的表現只能同情的看看一臉無奈的我。
我換了盞新茶,趁休息的空擋兒邀玉凝同往考場。
玉凝臉色微紅,不好意思地說:“是我今日心神不寧,舞姿不穩,累嫣兒擔心了。”
我邊吹茶盞裡的茶葉沫子,邊說:“所以去看看,你也能放心啊!”
“還是算了,要見無因見。”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這首《蔔運算元》不好,太悲觀了!玉凝不該學這套今生來世的。你記住,一個人連這輩子都過不明白,就沒資格空談來生!”
玉凝禮貌地說:“嫣兒說得字字珠璣,玉凝受教了。”
這虛偽的客套話令我氣結。我不知玉凝究竟聽進去幾分,或許全聽進去了,只是人生觀、價值觀不同,轉念就忘了。“哎,罷了,不提這些大道理,我只問你要不要去?”
玉凝搖搖頭,“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只要能在此為他默默祈禱佛祖保佑便心滿意足了。”
我無語,真不知該如何描述當時的心情。感動,悲哀?還是其他……玉凝絕對屬於男人背後的女人,擱現代就是標準的家庭主婦,不,全職太太。她這類女人是無數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妻子,可我卻認為她們活得不夠精彩,成天守著一個男人過活而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唉,或許守著一個男人本就是她們的人生理想也未可知。也許有朝一日,我也會遇到一個值得我守護一生的男人,這些誰又能預料呢?
今天收工比較早,申時一過我就張羅要走,玉凝知道原因也沒阻止。我拜託瀟湘幫我照看,免得她認真精神濫用。瀟湘笑著應下了,我才放心離開。
我連打聽帶問路,趕到閶門外的考場時,童試第二場早已結束。閶門外本就是蘇州府書肆所在,平日裡沿街滿是賣古玩字畫、書目典籍的,一直很繁華,加上今日童試,這裡更是人滿為患。
我站在路旁欲哭無淚,天啊!沒有手機,人海茫茫,我如何去尋唐寅啊。我苦著臉朝人流張望,卻不敢輕易踏入。尋處地勢稍高的地方,伸長了脖子看了足足10分鐘,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沒發現唐寅的蹤影,倒是自己先犯困起來。
考生們陸陸續續從考場中撤出,街上人相對少了些。我正想著是繼續望下去還是去考場門口轉轉的時候,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啊!?”我一驚,下意識向前一躍,落地的瞬間回頭看去——祝枝山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人怔怔地望著我。我猜他是被我敏捷的反應嚇了一跳,便善意的笑笑,“祝兄怎麼在這兒?”
祝枝山回過神來,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憨厚地撓撓頭,“我是惦記童試,伯虎他們都是第一次參加。”
我一抱拳,由衷地說:“祝兄頗具兄長風範,嫣兒佩服。嫣兒若是沒記錯,祝兄是17歲那年透過童試的,並且是當屆第一。”
祝枝山感慨著:“是啊!那年我虛滿18,轉眼也快10年了。可惜一直未能得中鄉試。”
“但祝兄的才子之名早已聞達江南各府各縣。”上天是公平的,縱然祝枝山一時求權不成,卻讓他聞名於世,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