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近松他膽小如鼠,殺人這種事情,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就算真的下了手,也不可能保持冷靜而不被我發現……’
“事情大致就是這個樣子,雖然那位太太,完全不認同近松殺人,但近松的確是有充分的機會下手的。”
03
專家鑒定過筆跡後,也確定:那張明信片上的筆跡,與近松千鶴夫本人的筆跡相符。於是,梅田警部補馬上委託兵庫縣別府町警察署,搜查近松千鶴夫的下落。就像鐘敲響以後,迴音隨之而來一般,別府町警察署的回複,出乎意料地迅速。
貴署詢問的近松千鶴夫,相關報告如下:
本月七號上午十一點左右,在位於別府港西方一公裡,海岸線附近的松林下,發現白麻布制小型行李袋一個〈上有縮寫字母c·c〉,茶色羊毛單排扣外套一件內側縫有“近松”的名字),灰色軟氈帽等遺留物,初步估計,此人可能跳水自殺,現已通知鄰近各單位注意,目前尚未發現屍體。
別府町警察署堅信:近松千鶴夫已經跳水自殺。可是,能這麼快下定論嗎?梅田警部補雖然很難想象,近松千鶴夫會用這麼不聰明的方法,但他還是有偽裝自殺的可能性存在的。將屍體塞入皮箱寄出,代表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把“罪行暴露”這種可能性,計算進去了吧!如果他真想湮滅證據,直接把皮箱沉入響灘1不就得了?近松千鶴夫家門前的運河,可是直通響灘的呢!
1指從山口縣到福岡縣,之間的日本海海域。《萬葉集》中也有一首詩詠響灘》的。
這樣一想,近松之所以寄出皮箱,也可以理解成,是為了爭取自殺時間。而那張明信片上,語感古怪的句子,如果看成是臨死前寫下的遺書的話,也就很合理了。
梅田警部補從報告書中抬起頭,望向牆上的時鐘。距離乘車時間,只剩下大約十分鐘了。向署長提議,清他盡快要求別府町署,送回行李袋之後,梅田警部補便向車站匆匆走去。
04
梅田警部補在若松車站,坐上了開往原田的列車,然後在折尾站,轉乘靠站中的列車,前往髙瀨車站1。不巧,這班列車正好擠滿了放學回家的中學生與高中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後,梅田警部補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1即現在的玉名站。
放鬆下來之後,他馬上點了一根煙,重新思考從昨天到今天所發生的、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事件。
像是一張換過一張的拉洋片1,發現箱屍的急電、近松千鶴夫的逃亡、被害者身份的確定,以及近松的跳水自殺……這一連串的事件,在梅田警部補的腦海裡,浮現了又消失、消失了又浮現。
1從江戶時代初期開始,就有從小箱子上開的洞,往箱子中窺視,就能看到被操縱的人偶,在動作的“觀きかぃくり箱”。到了江戶中期,拉洋片從西方經由中國,傳進了日本。這是透過安裝上呈四十五度角的鏡子,來反射置於下方的繪畫,而現眾就從裝了透鏡的窺視孔來看畫。透過放大鏡。就能夠看到從未見過的景色,惟妙惟肖地出現在眼前。用當時日本的繪圖技巧中,尚沒有的透視法畫出的西洋街道、中國古寺或是天體的畫,等許多種類的繪畫,令當時的人們嘖嘖稱奇。之後,出現瞭如圓山應舉等,從事專門用在拉洋片上的繪畫當時稱為“眼鏡畫”)的指令碼畫師。但是,因為這種東西,一次最多隻能一個人欣賞,無法舉辦大型表演,因此,拉洋片多用在叫賣糖等商品的商人,提供的餘興節目上、江戶川亂步筆下的“少年偵探團”系列小說中,也有幾個故事的開頭,就是“少年偵探團”團員,受到一個偽裝成表演拉洋片的詭異老人的大盜賊“二十面相”的誘導,而被捲入事件中故事,例如《恐怖的鐵塔王國》。
“或許,近松千鶴夫的自殺是偽裝的,他巧妙地瞞過了警方的眼睛,其實還活著也說不定。但是,不管他跑到哪裡,我都要親手逮住他!”梅田警部補在心底,暗暗地給自己許諾。
從車窗向外眺望,在這三天中,一直遮蔽著天空的厚重雲層,這時候出現了幾條裂縫;從裂縫中漏出的數道陽光,斜斜地切割了眼前的空間,點點灑落在荒野和丘陵上面。
過了不久,梅田警部補離開了博多,來到鳥棲,他在這裡,轉搭往長崎的列車,接著又在佐賀轉乘佐賀線1,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梅田警部補才終於來到了築後柳河車站。
1從福岡縣的瀨髙渡過築後川,到達佐賀市,全長約二十四公裡的國鐵線,途中經過能升降的築後川大橋,這是一條罕見的鐵路。從昭和五年1930年)開始營業,到昭和六十二年1987年)廢線,因此,現在已經沒有築後柳河車站,另外,柳河為柳川古名。
築後柳河!對年輕的梅田警部補來說,這是一座他神往已久的城市。但他沒想到的是,今天居然會為了辦一件血腥命案,而踏上這座自己早已打定主意、總有一天要親自走訪的白秋1的故鄉。
1原名為北原隆吉,明治十八年1885年)出生於九州島福岡縣山門郡沖端村石場今柳川市),曾就讀於傳習館中學,後進入早稻田大學文科,在詩歌雜志《明星》上發表詩作後,獲得極高的評價,明治四十二年1910年),發行第一本詩集《邪宗門》後,成為詩壇的寵兒。大正八年1919年)出版童謠集《蜻蜓的眼珠》、歌謠集《白秋短歌集》,藉此鞏固了其作為童話詩人和歌謠作家的地位。薄愁是在他寫作初期使用的筆名。昭和十七年1942年)去世。
走出車站的檢票口,四周萬籟俱寂,一片昏暗;水鄉的夜風,吹得梅田警部補的臉頰冷颼颼的。向站員詢問到旅舍的位置後,梅田警部補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明天,然後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沿著道路,朝著映在油障子1上的旅舍燈光前進。
1貼上油紙的木製格子門窗。
第二天早上早餐時間前,梅田警部補讓自己的身體,斜斜倚靠著旅館走廊的扶手邊,俯瞰著南國水鄉初冬的風景。天氣似乎又要轉涼了。
聽說少年時期的北原薄愁,正是就讀於本地的傳習館中學;梅田警部補攔下了路過走廊的女服務生,向她詢問:“薄愁出生的房子在哪裡?”那名女服務生回答道:“沖端地區,有一棟釀酒商的房子,就在那兒,距離此處大約兩公裡。早餐已經準備好,請趁熱享用。”
從那名女服務員口中說出來的話,聽在梅田警部補的耳中,也帶著一種與北原白秋的誕生地,十分相稱的典雅意味。
“您要是春天來的話,那就好了呢!”女服務生以為梅田警部補是因為景仰北原白秋,而特意來到此地瞻仰的旅人,一臉遺憾地說著,“倘若您是在春天造訪的話,就可以看見油菜花田連成一片鮮黃花海,川邊搖曳的紅色桃花下,北京鴨自在地劃著水,倒映在水面上的倉庫的白牆影子,隨波蕩漾,那景象……
“冬天的柳河很無趣,清晨的水冰冷刺骨,看不見桃花,只有枯萎的蘆跟荻!”
梅田警部補照著女服務生的話,把風景看了一遍。的確,就連倉庫的白牆,都蒙上了一層陰鬱的灰色影子。
“不,要是我可能的話,還是喜歡冬天多一些吧!”梅田警部補毫不做作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因為,只有在這種灰暗的初冬早晨,水鄉才會在旅人面前,毫不保留地展露出鮮為人知的頹廢和衰敗的一面,不是嗎?在河川旁的小道上,不時現身,然後又馬上隱進岔路中的當地居民,看起來就像是快熄滅的餘燼,在冒煙一樣,屏住氣息、小心翼翼地活著。白秋形容這凋敝的城市時曾說:
水鄉柳河,
正如
浮在水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