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白綾自橫梁垂釣下來,踢倒矮凳的那一刻該帶著怎樣的決絕啊。
當稚兒推開房門時微涼的晚風蕩起那襲豔紅的華裙,像綻放的絕美曼陀羅。映襯著那尺白綾像絲絲吐信的銀蛇□□著層層纏繞上他的脖頸,令他也喘息不過。自那日後曾經溫暖的父親,望著他與母親八分相像的面孔,再也不會對他展露笑顏。
多重的打擊令他夜夜驚夢,身子漸衰。父親遍尋名醫只得來藥石無醫四字,最後得來郡陽境內的虞山腳下有擅岐黃之術的能士連夜將他送去。
那是個青衣白裙玉簪挽發的清雅女子,是她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段往事又藏了多少秘密,如今已無從得知,但君歌卻知道,至少老爺對大少爺的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唯有恨。
唐玄清靠在君歌肩頭似已沉沉醉去,她輕輕搖著他,“大少爺,我們回屋裡去睡,在這睡會著涼的。”
“君歌……”他忽然低低開口,卻是與她道歉,“那個錦囊是娘留給我的,所以當日我才那樣對你,我與你道歉,你不生我的氣行嗎?”
她輕聲回答:“那事我早就忘了,而且是我自作主張給你添了麻煩,認真算起來,似乎是我該道歉。”
“君歌……”他低低開口:“那夜的薰香有異樣所以我才將你丟入蓮花池,可我還是不對,我與你道歉,你不生我的氣行嗎?”
她輕聲回答:“我也將你拖下了池塘,事後害你病了一場,認真算起來,似乎是我該道歉。”
“君歌……”他低低開口,這一回卻沒有後續。
“什麼?”她不禁回頭見他正靜靜看著她,半睜著眼,眸中有不容忽視的熾熱,令她不敢直視,慌忙移開視線。
他說:“你和她們不同,你對我的好,並不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去相信……”
君歌只覺心頭砰砰直跳。大少爺對她坦白所有,可她卻對他有著許多秘密,她開始害怕若是大少爺得知了她並不單純的初衷又會怎麼樣。
君歌用力閉了閉眼,“我……我對大少爺也有隱瞞。”
唐玄清微倦的嗓音帶著笑意,“是什麼?”
她支吾半晌卻又有些說不出口了,再出口卻成了,“不是師徒,蘇衍其實是我阿兄。”
唐玄清聞言微愣,眼中有難言的情緒,但很快釋然,“原來是這樣。”
君歌再不敢看他,懊惱著自己的嘴笨,幾次三番在心中為自己鼓氣,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勇氣,一回頭他卻已在她肩頭沉沉睡去。
君歌抬頭長長嘆出一口氣。
半彎清月隱於層雲之後,星辰閃耀,忽然漫天飄下晶瑩的光,落在鼻尖是微微的涼,君歌伸手接下數片晶瑩,那色純白轉瞬便消融在溫暖的掌心,明明是九月的天,天上卻飄下細碎的雪來。
☆、何謂相思
那場新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是煥然一新的世界,草木花數,樓臺亭榭皆裹了薄薄一層純白新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天像,但眾人並不覺得有異,只沉浸在新雪早臨的新奇之中。
君歌望著園中被新雪覆蓋的一叢雁來紅,手中蒲扇輕輕的搖,煨著爐中一盅湯藥。
酒醒過後的大少爺,對昨夜的事隻字不提,那些難道全是醉話?還是他已全都忘記?那麼……自己的秘密就變得更是無從說起。她很覺得苦惱,卻也再沒有了昨夜和盤托出的勇氣。
蘇衍再度登門,這一回終於選對的時候。拂落身上細雪抬眸時見唐玄清正倚靠床欄放下一冊簡卷朝他望來。
他已失去循循善誘的耐心,滿臉急切單刀直入,“那柄扇子你是哪裡來的?給你那柄扇子的人現在又在哪裡?”
唐玄清與他對視良久,確信他果然將自己忘記,當年她們離去後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當年姐姐給我的。”
那是一個青衣白裙玉簪挽發的清雅女子,他的命由她救下,她憐惜他自幼失去母親,又被父親鄙棄,因此常會將自己帶在身旁,領著他賞遍湖光山色。
他曾見過蘇衍,少年的蘇衍,有一雙無所畏懼的眼眸,嘴角常掛一抹從容不迫的笑,常說著仗劍天涯的豪言。原本一切那麼美好,在蘇衍的身邊姐姐的笑那樣幸福燦爛。可究竟是否招了上天嫉恨,所有的轉折發生在那一日。
他還記得那日透過門縫望見的畫面有一雙血眸令他戰慄,還有一個闖入的瘋道士,許多細節在記憶中已變得模糊。是姐姐的安撫令他鎮定,並與他約定將今日看見的所有當做兩人之間的秘密,他當時鄭重點頭承諾將秘密深埋心底。而那日之後虞山腳下的那間竹屋便空了。
再相見蘇衍成了書院的蘇先生,他與曾經有了許多不同,令他一時不敢確信。
他輕嘆:“我以為姐姐當年是和你一塊離開的。”
蘇衍聞言目光微微閃爍,撐著頭想了很久,終於隱約記起那襲素色白裙身畔的小小身影,十一年的光景,物是人非,眼中只餘無盡感慨。
“原來你也不知道。”蘇衍緩緩轉身輕彎唇角是自嘲的笑:“她追尋著她的富貴榮華,如今一定已忘盡前塵。”
唐玄清聞言一雙眉緊緊相蹙,“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他扶著門框的手指節微微泛白,回眸望他一眼,低低一笑,腳步踉蹌地跨出門檻,“呵……我也曾,這樣相信。”
天上再度簌簌落下雪來,蘇衍於風雪中慢慢前行,任由霜花打落,在肩頭積下薄薄白雪,那襲皓白長衫仿似融於風雪之中。
書院山門外叢叢扶桑花被白雪覆蓋,結了薄薄一層冰晶,豔色的紅花透過冰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