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佑也願這般想,可他卻不能遏制那不安,並隨著時間,更瘋狂地滋長。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真的有些坐不住,很想去找文諾。
可是他沒有方向,茫無目的地離開,不如在原地等待。
文諾是在第六天晚上回來的。
在文佑坐在他房間等了幾個時辰後,失望地試圖將燈熄滅時,站在了房門口的。
文佑幾乎擰成一團的眉頭立即舒展開,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文諾,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出事?我會出什麼事?不,我倒寧願我自己出事呢。”
文諾的聲音嘶啞異常,聽起來有幾分淒冷,怪誕的笑聲讓文佑肩膀顫抖一下。
他不自覺抬起頭,藉著微弱的燈光,眼前的人讓他不寒而慄。
這毫無疑問,是文諾。
可是,又完全不像是文諾。
他算不上重視外表,可他的儀容一向很整潔。
此時頭發卻亂亂地披散著,額前散碎的發幾乎將他的整個臉遮住,只露出了一隻冰冷漠然的眼。
深沉與穩重,這幾是他的代名詞的事物,半分痕跡都不曾留下,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消沉與頹唐。
手和胳膊上,是一道道被腐蝕得幾乎潰爛的血痕,還冒著黑色的煙氣。可他似乎並不覺得疼痛,因為他的臉上還依舊是複雜的笑容。
文佑見到那些傷,猛地站起身來,在抓住他胳膊的剎那,刺骨的冰冷傳遍他的全身,他卻早已立即扣住了文佑的脖子。
“文諾?”他失聲叫出他的名字。
“嗯?”他聽到了這個聲音,怔了一怔,打量著眼前的人,立刻放開了手:“哎呀,原來是文佑師兄啊。實在抱歉,差點出手誤傷了你。可是你說你也是的,幹嗎不好,非得來抓我手,害我以為,你是那些瘋子,要搶我費力氣撈出來的,他僅剩下的最後的東西呢。”
他展開手心,撫摸著看起來像是個玉佩的事物,哈哈笑著,看起來似是個瘋子。
文佑用驚恐地目光看著他:“師弟,這幾天你這是去哪了?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師兄,您怎麼一下就問這麼多問題啊?問得可真好,每個都讓我如此的痛心。可是我一個都不想答,我怕我回答了以後,心脈會立刻斷裂,呼吸也會停止。”他幽幽地道:“可我還不能死啊。我接到的命令是活下去,我不能違抗啊。而且,只剩我知道真相了,只有我記得這仇恨了,要是我死了,他的仇得誰來報?”
文佑發愣地看著這個熟悉卻陌生的人,再聽不懂他的話,但是那份凜冽刻骨的悲哀,卻傳到了他的靈魂,讓他為其而心痛。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話:“師弟,你是喝醉了麼?”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
這句話問得太愚蠢了。
文諾的身上明明就聞不到一丁點的酒氣,現在的情狀顯然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打擊才會至如此地步。
“喝醉?”文諾豁然開朗地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都說一醉解千愁,我還從來沒嘗試過呢。要是真有那般神奇,或許我就不用再這樣難受了。”他頓了頓,問道:“師兄,你可不可以替我去酒窖取些酒?我現在的樣子,只怕會嚇到別人吧。”
文佑搖了搖頭:“你還是不要寄希望於那東西吧,它只能忘卻一時之痛,醒來後便更難受。”
這些話,他並沒有切身體會,全都是從師傅那裡聽來的。
師傅告誡過他,把生的痛苦寄託在無妄的逃避,是最無能的選擇。所以他從不曾沾過一滴酒汁。
文諾聽見這一段話,笑得更是瘋狂:“師兄,你在和我說這個麼?你這個也從來沒有喝過酒的人,竟然拿別人說過的虛話哄我嗎?”
文佑一時無言以對,他卻說了更加令人猜不透的:“或許我以前曾如此想過,也這樣大言不慚地說過。可我現在算知道了,這世上真的有常人無法承受的煉獄。我不過是看了看,現在這整個世間在我眼中,都變得血腥灰暗了。如果可以昏沉不醒,我寧願這般逃離。”他哀慼地道:“我想喝酒,真的很想。”
見到文諾可憐的祈求,他放棄了拿那些完全沒有經歷之事勸解,黯然地道:“師弟,你等等,我去酒窖看看。”
文佑在一瞬間覺得此刻和自己說話的人,似乎才是教自己習武做人,替自己疏心解惑的師傅。
他剛向外走出一步,文諾忽然叫住他:“你等等。”他訝異地轉過身,見他緩緩拿起桌上青藍的信紙,他那雙冷清的瞳有了點不可思議的神彩。
文佑先前被他的樣子嚇壞,這時見他問起,方想起了它,回道:“哦,那是魔族首領親自寫的,這次弒魔大會的請柬。”
他顫抖著對信紙輕吹一口氣,披著雪白狐裘的青衣秀麗之影從信紙中飛了出來,悠然道初七的弒魔大會,他會親自前去的那一番話。
他對這個虛假之影燦爛地笑了笑。
這笑聲越來越悽厲,在這根本不會對任何人言語有反應的幻術消失得一剎那,變為了再也抑制不住的野獸一般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