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站了起來。
連木蓮的呼吸都停滯了。
她也不知道他的判斷究竟是什麼,碩大的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忽然將他雪白的披風一揚,手中握緊了華紫色的劍刃。
這把噬魂的劍,無論他多少次將其拿起,也依然是無法習慣。疼痛感從胳膊傳入心底,鮮血在喉嚨之中流動,他狠狠地嚥了咽,將腥甜的鮮血嚥了下去。
空洞洞的眸子,望著他看不到的魔族眾民,忽然,開了口。
“我——”
他將聲音拉得好長好長,諸魔屏氣凝神,卻始終不聞底下的言語。
良久良久,他才再度開口。
“我是魔。”
諸魔族滿臉的茫然,木蓮的眸中忽然靈光一閃,立刻回應道:“您是魔。”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悠悠道:“魔是三界五族之中,最卑微的存在。換言之,我也是最卑微的存在,不管我有多麼的強大,不管我擁有怎樣的力量,誰都可以瞧我不起,誰都可以罵我,是這世間,最不起眼的存在。我現在即便擁有榮光,也只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因為,我的這些榮耀,在哪裡,都好像是笑話。我現在坐上了魔王的位置,死後,不會有誰認可的。甚至於,那些冥族,還是可以隨意踐踏我的尊嚴——連螻蟻都不如,給我難堪。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啊。”
眾魔越聽越不對勁。控制不知內心的星辰,一陣血湧上頭,猛地站出來:“你想當就當,不想當便罷。何必用這樣惡毒的詞?你再不喜歡,你也只能是魔。你不坐上魔王,去轉世了,那些冥族照樣瞧你不起。不過,如果你好好地,還把我們魔族當作是生靈的話,至少還有我們尊敬你,像你這樣子,莫要說三界那四族,你可是要連我們魔族的敬仰,都要失去了!”
“魔族的敬仰,很稀罕嗎?”雪冷冰冰地道:“說到底,你們也不是敬仰我,而是敬仰我擁有你們所沒有的力量。現在,要是有個仙族臨降,說你們一擁而上把我殺了,你們就能夠除了魔族的刻痕,擁有仙籍,我肯定已經不再喘氣了——哪怕我當上了你們的王,也是一樣,有什麼稀罕的嗎?”
幽寒本來想將星辰拽回來,讓他不要再多話,但聽得這句,臉色亦大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眼睛中冒出了火焰來。
但他的心思到底比星辰沉些,想要再看看再做定奪,何況已經有了星辰這麼個直言的,自己上前去,反倒顯得有些多餘了。
“你就是這麼看我們的嗎?”星辰恨恨道:“我們是卑微,也許,也會有賣主求榮的家夥存在。但是,您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就是我這樣混日子的,我都知道,背叛自己原本的主君的,永遠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管他是什麼仙什麼冥,我認定了你,就是你。既是那些神仙說我們魔永遠是魔,我怎麼可能傻到相信他們會給我們什麼尊嚴?我的覺悟不高,但也相信自己絕對不會是獨一個這麼想的。您這麼請見我們,也算是星辰我瞎了眼。您今天肯做,我再生氣,也是要跟著您的。您要是拒絕了這個王座,還要繼續說這些無情話,那我就死在這裡,反正我本來就是一條沒什麼指望的賤命,當日敢拿一條命賭,我也就什麼都不怕。我死了,也盡了我的忠心,只恨今生沒能看清,用一命修德行,願下輩子能遇上個更好的主子……”
星辰沒有說過空口的話,他說自殺,決計不會食言。
幽寒愕然:“星辰,你……?”
“你也不必勸我。我也沒有讓你做什麼,你我雖然有一樣的追求,但是追求的方式不一樣也無甚幹系。我的命在我手裡,我想死,誰也攔不住。你若有心再去找尋你的歸依,也與我再無妨涉。”星辰霍然抬頭:“雪王殿下——對,只要你還沒有拒絕,我還沒有死,我就要這樣叫你。雪王殿下,你的決定是什麼?”
雪看不到他的樣子,但是聲音傳入耳中,他也能夠判斷出,他是星辰,那個自己第一次與虜子交手時,用命測他真心的少年,這個幾年間,也立下了不少功勞卻不知為何總縮在後面的少年。
他的嘴唇完成了一輪新月,雪白的牙齒露出來,輕輕道:“越是低賤的家夥,自尊心就越強。沒有什麼本事,卻還是在那裡亂吼亂叫,顯得自己多了不起一樣。以為自己以一己之力,能夠與天一搏,與地一搏,然而連普通修仙凡人都鬥不過,實在是可笑得緊啊。”
在整個魔宮之中,都是跪著的情況下,星辰卻是站著,把自己的腰身挺得直直的,高高的。
他的眼中失望之色越濃,他的下巴抬得越高。他雖然是站在殿階之下,卻能夠感受得到,他在俯視著雪,對這個妄自鄙薄的家夥充滿了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