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方才的剎那,他透過那張蒙著面紗的臉,不單單是那神閑氣定執子下棋的姿態像極了笙歌,就連容貌似乎都能和笙歌疊在一起。
他心內無端有了一種煩躁的情緒。
雖然他清清楚楚知曉,她的魂魄連殘渣都不剩,卻似乎總有一縷魂魄,不散地縈繞籠罩在周圍。
琴絃未斷,心音卻亂。無情生靈奏卻無情樂,抬首間,冷眸似有恨。
琴生來便寂寞,奏琴者亦如是。
若樂律只為他人奏響,繁華中最寂寞的生靈便是自己。若樂律只為自己而奏,連虛假的繁華也不曾有。
虛空的眸子緊盯小小一罐清水,指尖松開,激起一串漣漪,彷彿如此就能將那張臉撕碎,然而忘記了那張臉,猶如鏡中倒映的影——或許,原本就是倒影。
念念把蝦色的燈放在腳邊,脆生生地道:“煙兒姊,你的心情不好麼?”
“沒有,我沒有感情,自然也不會有心情。”一如既往地淡漠:“是什麼讓你這樣想的?”
“因為——您的琴聲,似乎比素日更寂寞嘛。”他嬉笑道。
“畢竟是我的琴聲。”煙兒輕柔微笑,笑容依舊是空虛。
正如她是註定的孤寂般,從這被詛咒了生命軌跡的軀殼又如何奏響世間喧囂。
念念咬了咬嘴唇,把頭探到水罐邊,岔話道:“君上總算又去九天了,天冥的關系大概能得到修複了吧。”
“不,應該說徹底崩壞了更準確些。”煙兒的指尖不安地撥著同一根弦:“那個家夥,她已經過得足夠幸福了,為什麼還總是要找冥界的麻煩?”
念念一向聰敏過人,水影正中呈現出的影子倒映在瞳孔中,他立刻就明白煙兒“煩惱”的根源了。
“若離神女?她又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了?不會是又跳了一次當年那豔驚四座的舞吧?”念念謔笑道:“啊哈,誰說煙兒姊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來著?這不是也像小女孩子一樣嫉妒了?舞跳得沒有她好有什麼大不了的,在人族,只有那些整日需要拋頭露面的風塵女才善舞,煙兒姊是大家閨秀,怎麼能和那樣的伶人比?”
“我寧願她跳舞。”煙兒咬著牙根,幾乎快要咬碎:“可惜,她僅是單純地狐假虎威,竟敢問起外公的罪來了。”
念念嘿嘿笑道:“煙兒姊,您講笑話還不入流啊。就算若離是一階仙族,是天界神女,也不敢威脅君上吧?九天王殿下是比君上強大,還是做事瞻前不顧後的莽夫,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但他再不講理,也不可能沒有理由就找君上的茬啊?”
“換句話說,只要有了理由,伊顏就也不會放過。”煙兒秀眉微蹙:“若離就給了他這個機會。”
初初念念當煙兒是想要讓玩笑更逼真些,正想誇獎她有所進步,卻忽然察覺到了違和的氣氛,心下一凜:“您是說真的?”
煙兒沒回答,念念略一沉吟,立刻就想通了:“難道是拿著她自己砍斷的手腕說事?”
“怪道都贊你是除了沐魂那廢物還有我這個異常的存在外,最有天賦的冥。”
煙兒的誇獎無疑是在側面肯定了念念的猜測,念念震驚得嘴巴合不攏:“那個不可一世的若離,竟然也會用這樣卑鄙的歹計?雖然我守在外看了個大概,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我還以為她會對這種下流手段不屑一顧的啊?”
“這大概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們冥族精通察言觀色,讀思竊心,也被她騙了這許多年。”
煙兒等待若離說出對浮韶的裁決,若離始終是一副為難的樣子,遲遲不語。煙兒的手敲著琴身,“當當”地聲響來模仿煩躁的心情。
本來逗煙兒開心的念念沒了話,大眼睛一眨不眨,想要看若離真正的目的。
“吞吞吐吐,像喝了漿糊粘住喉嚨似的,還能不能說了?”浮韶瞥了瞥嘴,想再瞪若離一眼,伊顏卻擋在若離臉前,瞪了回去。
“阿離沒急,你有什麼可急的?”伊顏拍著若離的背:“不用聽他瞎嚷,咱慢慢想。”
“那……”話到嘴邊,若離似乎躊躇了。
“沒事,大膽說!”飛花大聲道:“有外公在,量浮韶老兒也不敢不答應。”
伊顏也鼓勵地看著她。
若離吞了一口口水,兩隻手緊緊絞著,雙目緊閉,用了很大的力氣道:“請冥王殿下複了我沐魂叔和他的一幹兄弟的原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