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息淵,如此腹誹。
盡管他成了這個德行,還是不忘把幻想中的女兒好好養大。好在這孩子還是有良心的,竟不像是那白眼狼的血脈,不然也許控制不住,我會出手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
她——藏匿在軀體中的靈魂,這般思忖。
他——沒有太多的記憶或是概念,意識不到暗流的小狐貍,滿面不變地天真,重重地拍著胸脯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聽起來好像是岳父想考驗未來女婿,卻打錯了人。揍我一頓不就好了?如果覺得對不起那個倒黴蛋,我再去找他一趟,讓他再來打我一頓,也就平回來了。有什麼大不了,也至於讓你們滿臉愁雲密佈的?”
漆黑的瞳孔收縮、染上了一層燦金。
在妖瞳的觀測之下,他準確地避開了若離攔阻的軌跡,抓著沐魂瘦弱的手腕,在他的拳頭上凝結了自己的力量,朝著自己的臉蛋——狠狠地擊打了下去。
“砰”地一聲,他撞倒了椅,撞在了隔屏上。
剛剛被麝蘭修複好的隔屏,傳出了“咔嚓”地聲響,他就被埋進了一堆碎片中。
他站起身,笑嘻嘻地擦去嘴角的血絲。
“看來我的命裡和這個屏障犯克——來這一會子功夫,就讓它損毀了兩次。將來我真的住進這裡來時,定要想辦法把它拆掉,免得哪日夢遊的時候撞在它上面真撞成傻子了,可就給我的岳父和老婆丟臉了。”他按了按紅了一片的腮,嘶聲道:“我的臉腫起來了,不知道能不能透過岳父您的試煉?您還不滿意的話,大可以把我當沙包使,什麼時解氣了什麼時候停手。”
“唔,我教你規矩的時候,還說我喜歡受虐,但在我看來,能為見過兩次面的女子做到這個地步,可比我兇悍太多了。”雙臂抱在胸前的息淵如是說道。
“不,這可完全不一樣。”腮已鼓成一座小山的澪楓,將椅子扶起來,若無其事坐了回去:“您純粹是苦行僧般的自我修行,我這卻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努力。說起來就是前者無私高尚,而後者自私功利。本來我是不恥成為後一種的,不過因為我圖謀的利益,也是高潔而美好的事物,可能倒要比您還要高出一個境界來了。”
猝不及防地被捉住了拳頭,用不是自己的力量揮出了一拳。驚愕下的沐魂凝視著澪楓時,發覺他受得是實實在在的傷。
也在這時,終於注意到了澪楓一襲的梅影。
他的一身精緻的衣裳,無法用法力幻化,唯有天界手藝最巧的織女,花上半月的功夫,才能織造出一件來。剛剛飛升成仙的妖,自然是不可能有獨屬於自己這等品質的仙裳的。
辨一下衣服的尺寸樣式,就能看得出——它原本的主人是息淵。
息淵對自己的副手很滿意,就將用不著的仙袍取一件送出去了,不是件奇怪的事。但這種式樣,還偏偏穿到碧羽閣,穿到自己的面前來,就顯得頗有些可疑了。
再思慮一番,他初時趁著自己神志不清時接著自己的話用另外一個生靈的語調回應,現在擺出這種做派來——息淵雖不如笙歌,心思也是極為深沉的。自以為摸準了他的脾氣,而教他這位新副手如何說、如何做的可能性相當之大。
想到這裡,沐魂已徹底冷靜了下來。
“代執殿下。”沐魂邊咳嗽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不知道您對這孩子,都說了什麼?該不是人家剛剛成仙,不諳天地事,你就開始給他灌輸你那些詭異的不良思想吧。”
“哪裡?如我這般正直,怎麼可能會灌輸不良思想。不過是就事論事,給他講了些實實在在發生過的罷了。你這樣冤枉我,我真的是很傷心吶。”
息淵聳了聳肩,但臉上卻完全找不出他的傷心,眉眼間還含著淡淡笑意。
“自己誇自己正直……”沐魂虛弱地笑道:“你這自戀的毛病,還真是過多久都改不了,反而愈加變本加厲吶。”
“自戀並不是什麼值得詬病的,反而偽君子的過分謙虛,才最恐怖。我這大概也是‘真名士自風流’吧。”
他打了個響指,祭出副筷子來,像在自己的地盤般不客氣地下了筷,一筷夾下了桌上孔雀花蕊攢成的冠子,放入了口中,嘖嘖稱贊著:“碧羽閣的丫頭僕子的手藝就是好。比我自己趕著做出來的強多了。”
若離冷冷道:“息淵大人,您和您的副手不請自來,打擾了沐魂叔的安歇,我沒和你們過多計較。可是您也不能太不把自己當作外人了——或者,您不過是想用位階來壓?很遺憾,我的位階比您的要高,輪不著您來這裡胡鬧。”
“把隔屏都粉碎了,都算手下留情的話,莫非神女殿下的概念裡,魂飛魄散才算過多計較麼?”息淵又釺起一筷,慢慢地嚥下:“要說當外人,我還真沒有把自己當作是外人過——不是說在一桌吃飯的,就算是一家人了?我是沒有什麼企圖,不過我的副手和碧羽閣的神女殿下喜結連理,我這頓飯就算是吃出預兆的味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