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這聲挽留,沐魂的胳膊從被子中探出來,抓住了她的衣袖。
“啊啊,您還是這樣——一睡著了就這麼黏人,真拿您沒辦法呢。”
若離把他的手指從袖子上撥下去,重新塞回了被子中,將被拍打平整,柔聲笑道:“您就放心罷,離兒就是取個湯藥,再為您洗一下衣服而已。不會離您很遠,更不會很久的——把爹爹一個丟在這裡這樣的事,離兒怎麼可能會捨得呢?”
沉睡著的沐魂的表情放鬆了下來,平穩的呼吸聲,讓若離被面紗遮住的面龐上流出了一抹微笑。
“少主子,您還說我記不住您的命令,您自己還不是一樣健忘——姐夫明明那麼多次和您說過,不準再叫他‘爹爹’了,您不也當作了耳旁風?”
麝蘭的眼神有些複雜。
“嘻,有什麼關系嘛。反正他身子弱,一睡著了就很難醒過來,我叫他‘爹爹’他也不會發現的。倒是他醒著時,不得不一口一個‘沐魂叔’的叫著更讓我別扭。”
若離已走近堆疊著衣服的小桌子,將它們一件件捧在懷抱裡。
“可是少主子,畢竟沐魂姐夫並非真的是您的父親,您這麼依戀著他,終究還是不好的——不瞭解您的心的,都是怎麼看您的,之前天宴您公然離席時周圍的眼神中的鄙夷已清清楚楚。即使瞭解您的心,知道您是真心地把沐魂姐夫當作生父,您就沒想過仙君殿下會抱著怎樣的想法嗎?”這麼長的一串話,麝蘭卻完全不喘氣地說了出來——顯然她已不是第一次說了,連語氣都已因為無數次的重複,而拿捏得恰到好處。
若離冷笑了一聲,像示威似的,把臉龐深深地埋進了沐魂的衣服中,還故意深深地吸氣。
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換作往常,若離皆是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不會給她任何的回應。露出這樣的態度,倒還是第一次。
不知道為何,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她總覺得,若離會說出些很可怕的話來。
“我有多喜歡沐魂叔的味道,就有多討厭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果沒有他的話,沐魂叔就會有一個夫妻琴瑟和鳴,子女相親相愛,幸福而溫暖的家了,何至於像現在這般?他不是最喜歡標榜自己的無私高尚麼,既毀了人家的一切,那就不要連個女兒都捨不得,已經送出去了卻又惦記著要搶回去。”若離頓住,幽幽道:“而且,別以為你們誰也不對我說,我就不知道他把剛出生的我抱給沐魂叔撫養是什麼意思——看起來是好心,給已失去了方向的沐魂叔活下去的支柱,其實不就是想要公然羞辱沐魂叔嗎?以我這樣微妙的身份,沐魂叔就算看我生氣,想用我來當出氣筒是根本做不到的。但結果沐魂叔對我極好,真的像對待親女兒一樣,他不費力氣就能讓天界的仙魂嘲笑沐魂叔是瘋子傻子。現在,他又擺出生父嘴臉,似對我關懷備至——其實不過就是為了散播他的好名聲,而我要真的被他打動了,無疑就又在沐魂叔心口插刀子。哼,想得倒美。他願意騙別人讓他騙去,休想讓我若離乖乖聽他這個偽君子的話……”
麝蘭怔在原地,片刻後,卻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這般冷靜而透徹的分析,倒不大像是您素常會說的話了。”
“初初是笙……”
她話剛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耳畔響起清脆如鈴的聲音:我只是你的一場夢境,你是不能對別人說出我的存在的。否則,我就會消失不見——如果在我這裡聽到什麼,學到了什麼,而引起了疑惑的話,就把事情全推到你吟心幹孃的身上,就不會有誰去懷疑了。
“笙——?”
“笙——呃,生母似的吟心姨姨,不,吟心姐姐告訴我的。時日久了,我常常叨唸,也就能自己相同其中的關竅了。”
“不愧是吟心大人,什麼都不顧及啊——也只有她敢和您說這種話。”
麝蘭溫聲道:“就算是吟心大人的話,畢竟是這麼不得了的邊緣言語,您以前也是不會學出來的呢——看來今天讓少主子不順心的事情太多了啊。”
“怎麼可能順心得吶。那該死的狐貍說胡話,我當他腦子有問題,倒本來沒有漾起太大的情緒來。但今兒沒他胡鬧的話,又豈會害得沐魂叔沖動地沖了出去,被那兩個討厭的家夥激得犯了病,還讓蝶紋姐無故受了傷。”若離冷聲道:“這帳,我一定得找機會和他算了。”
麝蘭望到她黑瞳中的寒涼,搖了搖頭道:“少主子,那小狐仙做出那麼驚世駭俗的事來,也並非完全是他的不是,也有泉影那能添亂主兒的責任。
沐魂姐夫會犯了病,他自己也是太沖動了點——何況人家本來就是在那裡候著他的。我知沐魂姐夫犯了病讓您心焦,但咱也得客觀點看事情不是——”
“沐魂叔——我爹爹,他才不是沖動——”若離凝視著沐魂,長嘆了一聲:“只是他不想看著自己所剩無多的珍視之物再次被奪走了啊——就算知道不單單怪那隻傻狐貍,我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但也因為他的出現,有些不願被提及的東西,再次被擺到眼前來了啊——”
麝蘭無言,若離已靜靜走向門畔。
“我去把爹爹衣服洗幹淨了,熬好的藥送來了,記得叫你夫君嗣遙過來喂。要是我回來了,看到是你拿著勺子的話。”她眯起了眼睛,輕笑道:“我會很生氣的哦。”
她的笑很美,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恐怖。
麝蘭空吞了一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