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果然如此,她就不會叫他名字了嗎?“你知道我今生今世最最後悔的事情嗎?”她在他墓碑前問他。
可惜他的回答無聲無息,她倒了一碗酒,仰頭一口飲盡說:“其一,未曾與你上過一次床,白白放過了你一副好身板!你特麼也是個死人,咱倆關系都到什麼程度了?你一男人從來就沒想過捅破窗戶紙?就這麼孤零零地一個人?所以說你傻,你別不承認。”
常遠捏緊了雙拳,對她的情分從何而起不得而知,只知那一晚,十六七歲的少女在他愛子嬌妻頭七之日,為他煮了一碗麵,陪著他坐在風雨之中,唱了一曲從來未曾聽過的古怪曲子,每一句詞都如感同身受,無奈,痛楚,憤怒……
情到深處,陰陽交融,自該水到渠成,只是他雖然一往無前,但是卻深知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之路,越是情深越怕連累,越是到後來,越是無半點逾距,只是貪戀再見的那一面,她發上新添的那一點霜雪,才知歲月如梭,又是一年。
“其之二,常遠,我悔未能全程陪你走一遭,還每次都拿著自己的知識來打擊你的熱情。有個秘密我從未與你說起,我是孟婆忘了給那一碗湯的人。我未曾忘卻前生,前世我出生在大家,祖父是軍人,父親是經濟商務方面的高官,可能跟戶部差不多吧!母親是外交官,就是使臣那種。我比你更被家庭寄予厚望。我所學就是金融經濟,我曾經有過一篇論文研究整個封建時代的變法,基於歷史資料,從你一開始跟我說,我已經知道了它未來的路。我自以為自己有前瞻能力。可今日想來即使知道它的結局又如何?總歸你我二人在一起,幫著你即便知道是這個結局,也該試一試,闖一闖,至少你我都不會那樣孤單。哪怕還是這樣失敗,大不了與你同赴黃泉。總好過如今這般如死魚一樣活著。我在這世上活了四十多歲,能牽扯我心的只你一人,只你一人……”此刻張燕已經提起了酒壇,開始往嘴裡灌酒,酒從她的嘴角流出,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今日終於知道了她的秘密,可惜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能虛無地抱著她,任由她將烈酒灌下,只聽她說:“墓碑刻上你我二人之名,我這個假寡婦,願意嫁你這個真鰥夫,總歸是你佔了便宜。你斷不能不從!”他多想立刻就答應她一聲,他願意。
她坐下,頭靠在墓碑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灌酒,她那點子酒量他清清楚楚,可此刻他能奈何?眼看著她神志已經不甚清楚,嘴裡反複念著一首詩句: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常遠魂驚魄痛,相知未曾相伴,相思未曾相守,是她與他最大的遺憾。天色烏壓壓,漸漸下起了小雨,她卻已然深醉在他墳前,看得到卻無法出聲,抱得了,卻無法扶她起,眼睜睜看著雨越下越大,江南的冬雨冰冷徹骨,她凍得嘴唇發紫……
“燕娘!”常遠驚跳起來,眼前模糊一片,環看四周,隱約那時行軍的帳篷,背後牽扯肉痛,抹去一臉的水痕,驚魂未定,心裡著急著一件事情:“燕娘再不起來,會凍死!”。
“少將軍!您可算醒了!”軍醫羅大夫,撩開營帳走了進來,“您怎麼起來了,小心背後的傷口!”
隨著羅大夫的進來記憶湧入,常遠發現自己在外公的軍中,此刻正在漠北,之前好似他被人用刀砍到了後背。,
“少將軍!已經睡了三日了,可算醒了!我這就去稟報老將軍!”羅大夫高興地走出了營帳。
他回來了?回到了年輕的時節?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一年他隨外祖出征漠北。這一年距離他與張燕相識三年多,也在這一次他養傷之後回去,張燕已經離開京城,再次與她相遇是在杭城,已經是八年之後,她的“三遇”初創……
如前世一樣外祖想讓他留在此地養傷,他略略一推算,前生養好傷回去之後,張燕已經將面館留了那對老夫婦。聽說她不願接受那一塊匾額,一個人獨自離開,無人知她去哪裡。後來聽她說起,這些年她走了一趟苗地與巴蜀,去找了好的原酒,只為一杯佳釀。
這一生他斷不能再與她錯過,他昏頭昏腦與她已經錯過了二十多年,如今二三十日都不想錯過。緊趕慢趕才堪堪趕上那對老夫妻回憶中的放榜之日,未曾回府,直接去了她的面館,她一個人在那裡吃著清湯面,瞧見他過來,只一句話,就利落地進去為他炒澆頭,一路上想了多少次該如何開口?
怎麼會錯過她那一句:“既然艱難,也該想想是不是別做這個行當了,找個安穩的活,以後娶妻生子。”暗暗罵自己嘴拙,為什麼不接她一句:“你嫁於我,我便安穩了!”不就扯了窗戶紙了嗎?
她罵他傻實在太對了,他居然跟她開始探討房子、幹弟弟。直到禮部那個小官拿著勞什子的牌匾過來,才回過神來,他想快些走,找人讓禮部廢了這塊匾。這時只聽她問:“一個真鰥夫娶一個假寡婦,算不算得上是佔便宜?”
這句話如雷擊,撞進他心中,心中如此雀躍,她在他墓碑前怎麼說的?這個便宜他是佔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