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坐都坐,”她站在天竺使節身前,示意禮部官員把他扶起來。“哀家以為,使節如此誇口,只是因為孤陋寡聞,沒有見過我大弘真正的絲織技藝。這簡單的雲紋,我織造署的小小繡娘,三兩下便能繡得出來。前些日子還有晚輩孝敬了哀家一件民間繡娘繡制的披風,針線功法,世間一流。”
天竺使節低頭稱是。
來了兩個月了,就學會了個“是”字。
太後又是一笑,臉上浮現寬宏大量的樣子。
“母親所言極是,”靖昌公主走過來扶住太後,用輕微的力道挽著她回身,意圖帶太後回到主位,也好讓諸位陪客心安稍許。“那件披風上繡的仙鶴,振翅飛翔、昂首唳天,真是仙氣灼灼啊。”
有同樣見過披風的陪客點頭稱是。
靖昌公主稍微鬆了口氣,身後卻又傳來天竺使節的嘟囔聲。
譯者再不遲疑,翻譯道:“使節道,大弘的刺繡工藝,是天竺遠不能及的國粹。他只是在說織綢技藝,距他一路北行來此的經驗來看,並沒有見到誰的織錦工藝能織出如此紋樣。”
眾人剛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來。
禮部官員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太後鳳步一停,端正的身姿微微抖動,就要回轉過身來。
忽的,主位下方擁擠在王侯公卿家眷中的一處,傳來了一聲笑。
那笑聲響亮明媚,卻在此處萬分不合時宜。眾人聞笑抬頭,都往那處看去。
見一位三十多歲的美婦搖著頭,笑道:“使節說自己一路北行來此,可曾經過河南道?距本王妃所知,別說我大弘京都織造署或者司衣局,就連尋常農戶人家,都已做出比使節所獻綢緞高明一萬倍的圖紋。太後久居深宮操勞大事,自然不關心這些。沒想到使節竟然誇下口來,真是不信我大弘人才輩出了。”
她聲音響亮,話音裡含著對天竺的譏諷,然而眉目含笑,卻令人如沐春風。
這位王妃別的人可能不熟悉,但是太後卻認得。正是靖昌公主的姨表妹子,去年嫁給梁王做了側王妃的。最近王妃病重,她才有資格出席此等宴席。不過雖然是來了,按例也沒有她說話的份。然而此時她一開口,太後便高興起來,一張臉更是圓潤了幾分。
“怎麼,小枝,民間竟然有哀家不知道的技法嗎?”太後一高興,直呼起梁王側妃的閨名來。
梁王側妃恭敬一禮道:“回太後,梁王爺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喜好歌舞之樂。新近買下了個舞坊,那日閑話告訴我,花了重金購置的舞衣,便是織錦工藝一等一的好。臣妾雖未親見,也聽說花紋繁複,很是令人驚豔。”
太後緊走幾步坐回位子,按了按手示意大家隨意坐下。禮部官員和司工局官員這才站回遠處,一臉的疑惑。
“梁王今日不就在對面品鑒判分的閣樓嘛,去傳他過來,哀家倒要看看那新鮮工藝。”太後起了興致,吩咐道。
梁王妃略頷首道:“太後殿下,這倒不用梁王過來,購置舞衣也是為今日驚鴻宴。過不了多久,該輪著咱們王府的舞伶上場了。”
“這樣正好,”靖昌公主贊許道:“咱們也可一睹舞伶風姿了。尋常一塊綢布有什麼看頭,還是要舞者穿在身上,人趁衣更美,才是好看。”
“去,”太後轉頭吩咐內侍道:“看看梁王府編排的歌舞,排到了第幾位,提到前面來。”
內侍應聲是忙疾步下樓而去。
閣樓內一時氣氛稍緩,人人注目臺下,等著梁王府的舞伶上場。
禮部官員擦了擦額上的汗,聽到身旁司工局的官員低聲問道:“劉大人,這技藝革新向來需上報織造署,怎麼沒有聽說最近有織錦新技藝呢。”
“沒聽說不要緊,”禮部官員劉克嵐道:“只盼著真如梁王側妃所說,咱們今日就能活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