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睨了他一眼,“朕就是知道。你屁話再多,朕打你板子。”
耿直委屈地把後頭那番話往肚裡咽回去了,但細想想,還是道:“臣官居禁軍統領,自己去兗州,目標太大,太後有所察覺,一定先於皇上防範。於大人那兒倒有幾個順手的暗探,等我給您撬幾個過來,讓他們隨風潛入夜,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兗州。”
一有事耿直準會投機,趙清呵一聲冷笑:“朕發覺你敲竹槓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話是如此說,但趙清沒說不好,那就是同意了。
耿直一直覺得他們巡禦司人才濟濟,想著挖牆腳許久了,但於濟楚為官嚴明,這牆角太瓷實了挖不動,有了諭旨就好辦太多了。
耿直又道:“但話又說回來,皇上,兗州近來並不太平。您也知道,兗州與遼國毗連,沃野平原,水草豐茂,百姓割麥子都一茬一茬兒的,遼國那位不是傻子,早虎視眈眈了,今年要是又開戰,只怕少不得兗州要遭到毒手。到時候就怕——”
就怕太後婦人之心,不肯硬拼到底,抵擋兩下子便率先退出戰局,最後活活將大把肥美的輜重拱手讓給遼國大王。
趙清心如明鏡,用不著耿直多嘴笨舌地提醒。以往大周對遼國九敗一勝,倒並不是硬拼下去沒有勝算,而是這群南國之臣貪圖享樂,國庫放點兒血,猶如掘了他們棺材本似的一個個撲到太後腳下號喪。文官奢靡放蕩,武將畏懼遼兵,這仗不是打不下去,而是根本沒人願意帶頭打。
打仗不行,保命倒行,要是哪日大周的河山被遼國鐵蹄踏碎了,只怕他們也能茍安一隅,繼續揮霍無度地過得一日算一日。
趙清一巴掌蓋在耿直後腦勺,瞪著他道:“朕當然知道,朕教你辦差,不是讓你來教訓朕的。”
自打從公主府回宮之後,小皇帝韜光養晦,如今氣勢更盛,他眼睛一眯,便不怒而自威,耿直忙點頭,他說什麼耿直便應承什麼,絕無二話。
等耿直跌跌撞撞走出金殿,小皇帝對著一桌珍饈,索然無味,嘆了一聲道:“朕能想到的只有這個笨辦法,母後何等精明的人,肯定料敵於先。兗州,恐怕也早被她佈置得妥妥當當的了,估計也查不出什麼來。”
但是他是真好奇,這個假貨既然不是謝珺,他又會是什麼人呢?
皇姐竟沒有當場戳穿,一定是和謝珺情與貌都略相似罷……
姐弟同心。
趙瀲想的也是,這個假謝珺,一定也不是凡品。
昨日進城之前,她特地試探,問了謝珺一句:“師兄此趟回汴梁,怎不先思量拜祭先祖?對了,聽說還有你的墳塋。”
謝珺勒著韁繩,輕笑道:“拜祭過了,至於那座空墳隨它去罷,留著將來也有用。”
說罷,謝珺策馬先行一步。
於濟楚跟來,也到了與她分道揚鑣的街頭,淡聲道:“公主,謝珺的墳並不是空的。”
趙瀲驚奇,怎麼前不久太後派人來說謝珺的墳墓是空的,今日於濟楚卻又說不是空的?到底該信誰?
她腦子一亂,又胡思亂想了一陣,於濟楚嘆了一聲道:“收撿屍骸的人,是我。”
趙瀲恍然大驚,馬背上的身體在激烈的顫抖之後,僵硬下來,她咬著下唇道:“你從未告訴我。”
於濟楚看了眼方才謝珺打馬消失的市頭,賣糖人的小販正在收攤兒,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空明悠遠,直望到盡頭,“那夜我趕到時已經晚了,後來……我揹著一具焦屍,從刺客重圍之中突出,獨自騎馬到了郊外破舊的城隍廟。當時那具屍體渾身已經燒焦了,面目全非,到處流膿。我不確定那人是不是謝弈書,但是他身上有一片衣角,繡著一朵扶桑花,確實是謝珺的衣物。”
趙瀲悚然,呼吸一滯,“所以,就連你也沒法確認,那具死屍到底是誰的?”
她收緊了手指,近乎用力地扳住於濟楚攥馬韁的小臂,“是不是?”
於濟楚回眸,無奈且沉重地點頭,“但屍體是我從謝家帶出來的,謝家當年並沒有如謝珺年歲身長的人,理所應當,那應該是謝珺。但我沒告訴任何人,直至太後下令將謝氏一族厚葬時,我藉著弔唁之名,趁亂將那具屍首塞入了棺槨之中。”
“為什麼瞞著太後?”
趙瀲沒留意到自己早已聲調喑啞,她懷疑的,猜忌的,此刻猶如一張密密匝匝的網,將柔弱的心髒勒得血肉模糊,近乎窒息。
於濟楚無奈,想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他知道趙瀲聰慧一定有所覺察,但最終還是隻收回了手。他當年便曾懷疑太後,可時至如今也沒有證據,更何況——
不論過去如何,這十年來如何,兜兜轉轉,公主終歸是找到了一個人來疼她了。
他那點微末心思,那些可望不可即,糾結的叛逆的左右為難的,從今而後都可拋下。
在趙瀲緊張而焦急的注視下,於濟楚卻仍是隱而不言,他輕嘆一聲,照著一天夕陽,曼然從容道:“天色已晚,公主早些回府罷,往事已矣,糾結無用,莫讓它離間了眼前人。”他徐徐撥轉馬頭,朝東街策動而去。
於濟楚話意分明是,無論太後做了什麼,她仍是她的母親。
趙瀲咬咬牙。
不對,她不能為了於濟楚三言兩語猜忌生母,母後不會是那樣的人。至少、至少她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