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兒的,趙瀲捏著紅珊瑚珠便睡著了。以往她從不敢想謝珺,不知為什麼,從翻出了這塊紅珊瑚珠,今日卻總是想到他。
她想,這個世上她還有什麼最對不住的人,那就是謝珺了。她最討厭虧欠,可對他,她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一輩子總是遺憾的。
……
殺墨知道先生不喜夜裡房內太亮,用剪子掐斷了兩支蠟燭芯,紅痕沿著筆挺瘦長的燭身流下,像兩行淚。
“先生,公主頸間的紅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說了。”殺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說,要是那謝家公子還在,與公主,也是一段天賜良緣吧。”
君瑕半截身體匿在一團陰影裡,神色淺淡地捧起了一盞茶,“四兄弟裡只你話多,我真該讓殺硯跟著來。”
“……”殺墨臉色一暗,將小嘴一扁。
當初來時說什麼來著?說什麼來著?還誇他最機靈省事。
這才過了多久啊,先生又變心了。委屈。
君瑕側耳等了一會,微笑,“不是話多麼,怎麼又不說了?”
殺墨道:“先生,其實咱們家不缺人參,什麼藥材都不缺,為什麼一定要賴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蘇豈不好?先生身子不好,養在姑蘇倒還清淨,汴梁鬧騰得慌,實在不適合養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淨麼。”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映著照壁燭火,幽幽微微浮出幾縷影子,漫過了笑,“做人做事別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雖不錯,可人生苦短,經不得幾次揮耗就熬幹了精氣了,要不縱情一回,怎麼能甘心。”
殺墨偏著腦袋,半懂半不懂地看著先生,“先生喜歡公主?”
那一口茶差點嗆住君瑕,正要說話,對面拂春居又傳來一陣悽涼幽怨的笛聲。
笛聲像一隻無形的手,將聞者心底那片悲涼之霧籠罩起來,殺墨嫌晦氣,要闔上門窗,還暗暗說道“怎麼每晚跟號喪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讓他吹罷。我愛聽。”
殺墨震驚地回頭,君瑕笑道:“聽多了還挺順耳。”
聽得出盧子笙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是公主府又讓盧子笙那悽涼的笛聲禍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迴廊底下打瞌睡,將腦袋紮下來,便給那一陣如泣如訴的清越笛聲鬧醒了,於是忙回房,將門窗死死掩住。
翌日,趙瀲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體彈劾。
盧子笙掐著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著頭,紅著臉接受來自各方勢力的討伐,趙瀲在上席正襟危坐地聽著,但看到殺墨推著君瑕緩緩走來時,趙瀲嘴唇微揚,翹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戲似的笑眯了眼睛。
柳老夫妻兩人都是與世無爭的,不說什麼話,也不幫腔,但跟著趙瀲從宮裡頭出來的婢女,自問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個兒了,“奴婢每日幹八個時辰的活兒,就等著夜裡能睡個安穩覺,可自打盧生一來,奴婢們是再也睡不著了,休息不好,怎能給公主當差辦事。”
其實這幫偷懶丫頭雖然每日工時是八個時辰,可大多數時辰都在插科打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罷了,也不是什麼力氣活兒,只是人哪,得理不饒人。
趙瀲磕了幾顆瓜子,示意盧子笙說話,“解釋一下。”
盧子笙握著短笛,撲通一聲跪倒在趙瀲跟前,這下子諸人嚇了一跳,君瑕託著下頜側身靠在輪椅上,也是臉色莫測,趙瀲分心瞟了他一眼,對盧子笙皺眉頭道:“你這是做甚麼?”
盧子笙將嘴唇一咬,一個頭磕在趙瀲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盧某無錢無勢,連葬禮都置辦不起,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愛的,是……我從他的屍首裡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趙瀲一聽,直覺告訴她其中有內情,“他——怎麼死的?”
“去年。”盧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擄走的,後來,我在亂葬崗發現的他。”
趙瀲的眉心攢得更緊。
汴梁的繁華富貴,彷彿昭示著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實則不然,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幾年,每到開春至仲夏,總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蹤,十歲至十四歲,大多貧門出身,都說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趙瀲派人留心過,卷宗記載,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卻被黑衣人半夜擄走的。
具體去向不明,但後來有幾具死屍流出來,仵作驗身,發覺那些少年都無一例外被開過苞撕裂了,因考慮到汴梁貴族子弟風氣,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動手深究,這事即便傳到太後那兒,太後日理萬機,也不能為幾個孩童的失蹤冒著得罪貴族的風險親自過手。
民間還是將少年的失蹤被稱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趙瀲知道,盧子笙的弟弟,其實是死於……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間一片冷凝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