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瀲搖頭嘆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辭書畫無一精通,弈棋也是偶爾為之,偏偏身份……卻又顯貴,我輸了不打緊,輸了太後的顏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三月三的,瞿家的幾個貴女也要隨行出門賞花踏青、曲水流觴、奔赴盛會的,柳黛匪夷所思,為何貴女王孫們總愛結伴而行,便不覺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麼?”
柳家二老忙一個勁兒給女兒遞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斂,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趙瀲道:“倒也不是。只不過人後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幾句,你們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聲罷,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來單打獨鬥,不行當面指著我鼻子罵幾句,只要她罵得有理,我也受著,但我這人就偏偏不慣揹著人打噴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鬥角,揣摩誰又看我不順眼了。”
文昭公主名聲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對著這麼個敢愛敢恨的公主,雖覺得異類,與前朝幾位以才名譽滿天下的公主大相徑庭,但又……彷彿說不出她有什麼不好。
蘿蔔白菜,牡丹芍藥,各有千秋。
君瑕將眼睫一垂,一縷若有若無的溫柔轉瞬即逝。
暮色如墨,將整座公主府邸籠罩而下,唯獨樹叢花梢之間朵朵輕紅嫩白想著黑魆魆的房簷探出端倪,趙瀲的閨房裡亮著十幾只蠟燭,她正對著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燭火,打量著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體,便不得騎馬,要騎馬,就豔壓不得小人。
燕婉對她幾分恩幾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後對她紮小人的元綏,煞費苦心地花一百兩銀子挑了一個丫頭,分明是沖著她來的,元綏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趙瀲一點不想在美貌上遜她一籌。
趙瀲的目光隨處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著一隻紅粉瑪瑙玉佩,她彎腰,將玉佩摘了下來。
很多年前謝珺曾送給她一個紅色的珊瑚串,據說是他家不外傳的寶物,兩人定親之後,趙瀲就依禮將自己隨身的一塊金鎖給他了,但謝珺卻說謝家清貧,他身無長物,要麼,只能將佩劍的劍鞘贈給她。趙瀲那會兒沒堅定要習武,還一心想遵從父母意願做一個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劍鞘無用,於是老實不要臉地將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來了,索要了來。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紅裡滾著一縷牛乳似的白,戴上顯得肌膚白嫩柔軟,相映生光。
趙瀲咳嗽一聲,從封鎖了好幾層的抽箱裡將那串珊瑚珠取了出來,重見天日的紅珊瑚串依舊瀲灩著殷紅乳白,光潤澤華。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紅的蜀錦羽緞百鳥紋宮衣了。
翌日,趙瀲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奪目耀眼的紅,襯得那修長的身材竟有幾分香嬌玉嫩,秀靨豔比花嬌,額尖花鈿描著一朵梅花,兩肩如出雲,一腰似孤煙。
原本殺墨正推著先生從粼竹閣出來,過了浮橋,一眼撞見等候依舊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紅立在紅花樹下,燦逾春華,殺墨怔怔一驚,一動不敢動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殺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猶若未聞。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聽其聲辨其人,都知曉是個大美人,美得驕傲張揚、不消藻飾。
趙瀲也正好瞧見主僕二人立在浮橋上不進不退的,迎了下來,紅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紅的楓。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兩手扶住他的輪椅,身子微微一傾落,“先生今日,可要給我長個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雙手臂困在四面囚籠之間,進退不得,卻雲淡風輕地抬起眼,雖無光采,卻鎮定穩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公主。”
“哈哈。”趙瀲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頸間墜著一串猩紅豔麗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襯得她笑靨如花,“我越來越喜愛先生了,咱們走罷。”
趙瀲紅袖一拂,人便轉身而去。
留得個傻頭傻腦的殺墨,差點沒腳一歪摔入河裡,手一抖,忙又穩住了君瑕的輪椅,忡忡道:“先生壞了,公主怕是對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憂天。”
“公主眼高於頂,如何能看得上我一個殘廢。”
殺墨睜大眼睛望天,嘴裡咧咧的不知想說些什麼。
好半晌,他才低下頭來,反駁道:“先生這話不對,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見不是什麼眼高於頂的人。”
但……汴梁城誰都知道,倘若謝珺不是風流早夭,這文昭公主駙馬之位,輪不著任何人肖想,也輪不著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這個嫁不出去的嫡長公主。
趙瀲是習武的,站似松行如風,一晃眼便紅袂一搖到了籬門盡頭。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不知不覺早已落後了一大截,見趙瀲回頭,疑惑地用眼神無聲詢問他們落如此後做甚麼,殺墨只好硬著頭皮將先生的輪椅推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