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與繡春忙上去替李瓶兒開解,一個遞熱茶,一個撫背,滿嘴好話往官哥兒身上送。男人靠不住,只能寄希望於兒子了。
“罷了,別來忙活我了,今日跟著他出門的是哪個?”
“聽說是天福。”
“迎春你去,使人上門叫你爹,就說是我尋他有事,給我讓他立馬回來,一刻不得耽擱!”回來晚了沒趕上武松在,她白給他創造機會了。就憑他整日跟著西門慶走雞鬥狗逛妓.院,幾時是個頭?
她從東京帶出來的嫁妝已經花銷了不少,每月裡光花子虛一人就得拿出去五六十兩,她和兒子都花不了他一半……若非兒子得有個爹在,她是恨不得沒他這廢物的。
見娘子又恨得擰起手帕來,迎春忙磕了個頭跑出去。娘子自從前年冬日裡跌了一跤,頭一日都還有說有笑拿武家姑娘打趣的人呢,翌日就變了個人似的,下頭伺候的再不敢隨意說笑了。
而最大的變化就在對老爺的態度上,以前那是錢隨他花,人隨他睡,要同哪個吃酒她都不過問。自從那日後,凡是支取超過三兩的銀子,都得找娘子要對牌,甭管去哪家吃酒都得向娘子稟報。
她們近旁伺候的最清楚,那兩個月娘子可是算著日子同老爺同.房的,好像就是專為了孩子似的……這不,孩子一上身,老爺就再進不得她的房了。
況且,待這武家和楊家大奶奶也忒上心了些。
武家這頭,鋪子上的男人們吃了滿滿兩大碗餃子,烤了會兒火出門,迎兒才開始換衣裳。天冷前她就做了件松鼠皮的披風,毛色雖不均勻,但好在暖和又擋風,往日都捨不得穿的,今日上門做客正好派上用場了。
她先在裡頭穿了身玉蘭色繡梅花的高領襦裙,再加一件洋紅色的夾襖,腳下穿了兩雙厚實的襪子,才蹬上防水的羊皮小靴。頭上攏個自在的隨雲髻,戴了金簪子和墜子,剛披上披風在鏡子前照了照,來仙兒就在樓下喊她了。
下樓來,見她也是金簪子金墜子的戴著,身上也有個差不多的鼠皮披風……這不就是活脫脫兩只松樹麼?二人對視一眼就笑起來。
武松正往身上披蓑衣,見了她們下樓,關切道:“兩個丫頭咋才穿這麼點兒?擔心傷了風。”
迎兒在雪地裡得意的跺跺腳,嗔道:“二叔不消管我們,前幾日與你做的披風怎不穿?”
武松哈哈一笑:“還算不得多冷,用不上那東西,你這丫頭就是亂花錢。”心內卻著實歡喜,這丫頭自己穿的捨不得做,他和哥哥的卻做了好幾身,就是翠蓮也得了兩身好衣裳,劉家那七個每人一身……嫂子將她教養得挺好。
幾人說笑著出了門。有二叔跟著,她們也不騎驢了,就蹬著羊皮靴子在雪地裡“咯吱咯吱”的走,已經有裡長組織各街巷人家掃出條道兒來,只她們卻不走沒雪的地方,專撿了雪厚的地方走。
武松也不說她們,淡笑著看她們蹦蹦跳跳。迎兒很少有這般少女情態的時候,就讓她們自在快活罷,頂多傷了風就喝兩劑藥。
路上遇著街坊,都招呼道:“喲,武都頭這是上哪兒去?”眼睛卻在迎兒身上打轉,心說,武家這丫頭倒是愈發出挑了,可真是歹竹叢裡出了根好筍!他們家現今三個鋪子開著,大宅子住著,又有武都頭罩著……也是上等人家了!
想著愈發恭維了他們一番,迎兒心內歡喜,面上卻早已習以為常……主要是這一個月來遇到太多這種情況了。
當然,街坊不止恭維他們叔侄二人,就是來仙兒也要被奉承的:“喲!來仙兒這手套真好看!怕是羊皮做的罷?定暖和得緊……”
來仙兒故意慢慢伸過手去,讓她看了看,嘴上卻道:“是哩,我還覺著熱哩,只……唉!拗不過大嫂子。”面上泛起了三月桃花。
迎兒恍然大悟,原是孟玉樓送與她的啊,不過嘛,楊宗保送的機率更大些,孟玉樓送她的東西多了去了,也沒見她紅臉啊。怪不得方才說要玩雪,她死活不答應,原是捨不得糟踐那金貴手套呢。
迎兒低頭看看自己手上那灰撲撲的絨線織的套.子,還是姚二姨織的呢。
再看來仙兒手上的,確實好看,外頭蒙了層軟綿綿的碎花布,裡頭襯了毛絨絨的羊毛,又好看又實用。可惜這樣的好東西在清河縣還買不著,得去臨清城裡才有……她微微有些遺憾和羨慕,像楊宗保這般好的未婚夫,不是誰都能有的。
三人剛到獅子街,花家下人就從門口迎過來,口稱“給武都頭和兩位大姑娘請安”。
武松見有人接了她們,就預備折回去,道:“待會兒散了就坐他們家轎子回來吧,大雪地裡別凍著了。”
小廝聽見,忙道:“辛苦武都頭了,咱們家娘子說了,天寒地凍的讓您走這一趟,請您進門去吃口熱茶哩!”
武松下意識的就要拒絕,但迎兒見他頭發和蓑衣上已經積了一層雪花,再走回去怕雪化了滲到裡頭去,落了風濕的毛病可就不好了,遂也勸道:“既如此二叔就進去吃杯熱茶罷。”
早有丫鬟撐了傘來接他們,三人抖落身上雪花,跟著進了宅子。
才將到花廳門口呢,就聽裡頭有笑聲傳來,伴著男女說話聲,小兒玩鬧聲,不絕於耳……今日倒是熱鬧。
果然,才進屋,就見李瓶兒坐主位,下頭男男女女的坐了十來人,還好花廳夠大,也倒不覺著擁擠。
“迎兒快來,你們倆小油嘴兒倒是犟,有轎子不坐,非得自個兒走路來。可冷著了罷?快來火盆前散散……”一面親自牽住迎兒的手,一面又對武松笑道:“想必這位就是迎兒二叔了,快來吃杯茶。”
說著,自有小廝來請武松入座。
見他一掀袍角,大馬金刀的坐下,即使是坐在那兒,也比尋常男子高大些,頓時,室內靜了一瞬……這就是打虎英雄了啊,果然氣勢威武。眾人心內想的是:花家攀上他,倒是要走運了。
李瓶兒見自家相公還神色迷離的呆坐著,只把眼睛往女客身上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使勁瞪了他一眼。
可惜花子虛昨晚雄風大敗了幾回,晨起就腰膝酸軟,四肢無力,前腳才到西門府上,他老婆的人後腳就跟過來了……委實掃興!這心裡正不舒坦呢,哪裡注意到李瓶兒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