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醫瞅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爹這回又是怎了?”武大家他有印象,光一年裡就來過二三回了。
迎兒也不知具體內情,唯恐說錯延誤病情,只拿眼瞧她爹,道:“爹快同老先生說說吧,治病求因,總得有個因由才能找到症結所在。”
“俺……俺這也沒啥大毛病,只昨日被……當心著了一腳,夜間便又悶又慌。”
胡太醫忙問:“當時可吐了血?”
武大偷眼看了閨女一眼,見她目光放空看著別處,這才小聲道:“當時……是吐了一口,只不多。”他自以為閨女沒聽見,其實迎兒袖子裡的手已經緊緊握成拳了。
胡太醫又緊著問當時血色如何,有無心悸憋悶,晚間飲食可進等問題,迎兒耐著心聽完,大致可以推斷出昨日之事來。
武大如往常一般去開了鋪子門,姚翠蓮幫他看著,後來不知怎的,他就知道了西門慶去家裡偷潘金蓮的事,一口氣就憋在心口。
此時的氣憤與當時張大戶偷金蓮是不一樣的,一面因潘金蓮本就是張大戶的人,他當年能娶到她就是靠的張大戶“安排”,就像人家住過住膩了的屋,雖贈與他了,讓他好生愛惜,但原主人手裡有鑰匙,時不時來住個幾日,礙於某種“情面”或“拿人手短”的無奈,他雖知道,卻也沒資格指摘。
但現在不一樣,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懦弱無能只能靠人施捨的矮王八了,他是武植了啊!
在這興頭上,又被人使勁攛掇著,趕回來果然將姦夫淫~婦逮個正著,在與他們言語糾纏間被西門慶當胸一腳踹吐血,自個兒勉強著爬回房,又被金蓮翻箱倒櫃將這幾日炊餅進項洗劫一空!
與前世所差不多。
只是,與前世不同的是,鄆哥兒已經是“自己人”了,沒了他,到底是哪個同她爹嚼舌根,攛掇他回去捉姦?最重要的,潘金蓮又是怎麼勾搭上西門慶的?
她明明已經竭盡全力的消除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險因素了,為何她爹還是避免不了上輩子的命運?她突然之間就有一種無力感。或許,能被她改變的都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她爹和她的命運,該來的還是會來?
“娘子,水來了。下頭有個婦人說是叫翠蓮的,來瞧武大叔,我讓她先等等,上來問問您。”狗兒手腳麻利提了一壺水上來。
翠蓮?
對了!姚翠蓮!若說有誰知曉昨日之事,那定是她了。迎兒忙讓狗兒下去招待她,請了在堂屋吃茶,就說她馬上下去。
“胡老爹,依您看,俺爹這是個什麼病症?”
胡太醫心肝脾肺腎陰陽氣血的扯了一串,方道是外力重傷了心肺之脈。
“那……可能治得好?”
老頭子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著她,道:“在旁的大夫手裡,倒是頗為棘手,一有不當或許還就真不好說了……但老夫祖上乃世代行醫,方會寫字的年齡,就已對各家經典熟諳於心……”
迎兒忍著心內焦急與不耐,跟著奉承幾句,果然,老頭愈發得意洋洋,道是不成問題的。
“胡老爹您盡管放心的下藥,該吃什麼藥就開,咱們一定買來,只要能將俺爹治好了,俺必有重謝。”說著又從懷裡掏出個五兩的小銀錠子來放桌上。
老頭剛要伸手去拿,迎兒又忙收回來,似笑非笑道:“放心,只要治好了,這只是一半的診金。”為了爹的病,就是讓她花光積蓄她都願意。
只要肯花錢,她就不信會護不住她爹!
直到守著老頭開出處方來,她又求著他一式兩份,另一份自己揣進懷中,一份拿去抓藥。只是抓藥的話,等著胡太醫使人送來,她又不放心,只得讓狗兒寸步不離的跟了去。
服侍好武大郎睡下,迎兒回自己房裡一看,果然潘金蓮已經跑了,她的衣裳首飾一樣不落,自個兒屋裡也被她翻成豬窩了……幸好她未留下任何值錢物件兒。
下到樓下,翠蓮忙要起身同她招呼,迎兒早已拉住她的手,笑道:“姚二姨不消客氣,該是俺同你見禮才是。”
姚翠蓮拘束著不知道說啥,只問:“武大哥……你爹他咋樣了?”
迎兒忙將胡太醫的話說了,問道:“不知昨日是怎回事?俺爹也說不清楚,俺知道二姨是明白人,現今俺爹遭了這罪也只有你肯上門來探望,其他人……”
“說哪裡話,武大哥他人很好。”翠蓮嘆了口氣,才道:“昨日,本來咱們生意好好的,突然有個婆子去尋你爹,我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就聽你爹氣呼撥出來說是要關鋪子門。”
“我還待問咋不做了,他就被那婆子攛掇著走,說什麼‘事不宜遲’‘逮個正著’的,我怕生事,拉著你爹胳膊勸他等你回來商議……卻……卻被那老婆子編排了一頓,我一個沒了男人的寡婦,也不敢再攔。”
迎兒點點頭,她能有這心勸阻她爹就是個好的了。
“後來,我見還有百來個炊餅賣不完怪可惜的,就守著賣了會兒……也怪我,撿了芝麻丟西瓜的,若當時能趕緊關了門跟去,或許就……”
她歇了口氣,繼續道:“待我趕到這兒,只見個漢子騎了頭驢,身後吆五喝六跟著幾人,從這屋裡出去……再進來時,你爹已經躺地下起不來了。我叫你娘出來幫著扶他,她卻只顧著翻箱倒櫃去了……”
接下來的,就與她爹說的對上號了。
“那二姨可知那婆子是何人?”
姚翠蓮搖搖頭:“我去了陽谷幾年,縣裡頭這些人兒,都不大認識了。”
“那可記得她長什麼樣,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迎兒尤不死心。能讓她爹放鬆警惕跟著走的人,定是她家的熟人,至少也得是認識的人。而能同她家扯上幹系的老婆子,她只想得到潘姥姥、馮老媽和幾個常買她家炊餅的。
翠蓮凝神,想了想,忽然道:“哦對,那婆子說話好像有些漏風,前頭大門牙缺了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