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兒提了個竹籃子,一出門就是碼頭下西街,街面上紅紅綠綠,吆喝聲此起彼伏,這股熱鬧勁兒比清河縣自是不一樣的。她一路走過去,買了十一二個白炊餅,一把小青菜並半斤嫩汪汪的小豆芽。
路過布莊,想起屋裡那光禿禿的床板子,又去福運來錢莊兌了一兩銀出來,忍著肉痛買了棉絮褥子,心內不斷安慰自個兒:無事無事,這錢都會賺回來的。
到了“家”,鄆哥兒已將昨日沒捨得吃的燒鵝蒸上了,她放下竹籃,趕緊就著天兒好,將新買的褥子洗了晾上。少年在鍋灶前一會兒化油,一會兒擱鹽,只聞“刺啦”幾聲,院裡就傳出飯菜的香味兒來。
迎兒偏頭,見他忙得額上冒汗,浸濕了的發絲黏在額上,居然覺著前所未有的好看,心道:咦,看不出來這小子還會點兒灶上功夫啊,日後哪個女子嫁與他可就享福了……
鄆哥兒一個人又要招呼鍋洞裡柴火,一會兒又要小心鍋裡的菜別糊了,真是忙得顧不上看她了。況且這新壘的灶臺,泥沙不牢,濕氣又重,先是難以燒熱,後一熱起來又退不下去……火候掌握起來頗有難度。
饒是如此,鄆哥兒還是將兩個青菜炒得鮮嫩可口。
就是迎兒自個兒,也未必有他炒得好。
“唔……好吃!”
“你慢些,又沒人同你搶……別噎著哩!”鄆哥兒眼裡含笑,原來這小潑婦嘴甜起來還真討人喜歡啊。
“你……你是咋學出來的?”迎兒急著吃飯,話說得含糊不清。
“我爹做不了啥,以前我白日出門賣梨,午後家去就隨意做兩樣,填飽肚子就成。”沒想到練著練著,就練出“技術”來了,大菜不會做,至少家常的都不成問題。
迎兒想到那整日“咳咳”個不停的喬老爹,上輩子好像是還未到她出嫁呢,就去世了。當時姚二叔一家還感慨“鄆哥兒這孩子怪可憐的”“以前雖窮,至少還有個爹在”“也不知要如何謀個生計”……
“唉,真是窮人的孩兒早當家啊!”迎兒又吃了一口鮮嫩的小豆芽,感慨一句。
鄆哥兒卻不見消沉,反而意氣風發道:“不怕,咱們以後會越過越好的!”其間含了多少對少女的期待,只有他曉得。
迎兒自然是領會不到這“我們”的,只當是共勉之語,跟著道:“自然!俺要將俺爹的炊餅生意做大,任哪個也不敢再欺負俺們!你也要好生掙錢,將喬大叔給醫好了……”等你從了軍,還要當將軍哩!
“你待做多大?”問的是她的炊餅“生意”。
迎兒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她還從未想過這問題呢。當時心血來潮開鋪子,只是受了西門家生藥鋪的刺激,只想要掙錢,但到底要開多大,開幾間,開在何處……至於以後如何打算,她卻是從未想過。
或許說,她有限的閱歷限制了她對未來的規劃。
迎兒被難住,她二十多年所見所聞,所知的做生意最厲害的也就只有西門慶家,就是開了生藥鋪、綢緞鋪、絨線鋪、當鋪、販鹽引、放印子錢幾樣罷了。
當鋪和生藥鋪她沒本錢,販鹽引和印子錢她沒官府的關系,也做不了,剩下綢緞鋪和絨線鋪子,待有了本錢,或可一試……反正錢存錢莊裡每月就得三瓜兩棗,放外頭還能“錢生錢”呢!
哦,對了!錢莊!
她上輩子所知的,生意做得最大的該屬福運來錢莊才對,清河縣那家只是它一個分店而已,後來都開到東京城去了,那可比西門家厲害多了。
鄆哥兒見她面色不定,忽而憂愁,忽而歡喜,忙道:“罷了,婦道人家生意能有多大,成了婚還不是一樣相夫教子……”暖被窩。
想到“暖被窩”,鄆哥兒面紅耳赤,那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兒了,他以前聽蔥頭說過暖被窩的各種招式,什麼“觀音坐蓮”,什麼“老漢推車”,剛開始聽得一愣一愣的,到後頭……做了好些亂七八糟的夢。
這蔥頭,懂得也忒多!
他心內胡思亂想著,眼睛就不敢看她。
“你咋啦?臉都紅成猴兒屁股了!”
少年那臉更紅了,什麼“屁股”不“屁股”的,這小潑婦真是口無遮攔!她是不是在別的男子跟前也這般說話?別人可沒他這般規矩,尤其是她一個人在這地兒,以後他不在可咋整啊?
“你……說話還是注意些。”
“注意啥?”
少年氣結,他總不能說“你別張口閉口屁股的說話了”罷?
二人就似雞同鴨講,對牛彈琴了半日,眼見著太陽落山,天快黑了,有個尷尬的問題擺在面前。
鄆哥兒可睡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