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迎兒整理好衣裳,站得遠遠的了,武大才放開金蓮的手,畏畏縮縮扶金蓮起來。
潘金蓮一站定,反手就是幾個拳頭捶在武大郎胸口,邊捶邊罵:“死孬漢子!你閨女打俺,你也不管管,這死丫頭要上房揭瓦了!”
武大隻小心著賠不是,任她打罵,餘話不敢多說。
迎兒沖動過後,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這母老虎怕是將自己給恨上了,這回不弄死她,她就不是潘金蓮了!
越想越怕,又開始縮著肩膀變回鴕鳥了。
好在,此時的潘金蓮剛耗費了體力,暫時沒功夫找她算賬,只顛顛著小腳,罵罵咧咧回房了。
留下武大郎父女兩個在這頭,大眼瞪小眼。
“迎兒,你這是何必?躲著她還來不及呢,你個丫頭偏與她對上……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不在可怎辦?”說著就嘆了口氣,又問她醒來可好些了,卻絕口不提她為何與金蓮打起來。
迎兒見他一副慈父樣子,終於肯抬起頭來看看他了。此時的武大郎,還以為只要躲著些,就能少挨些打,眉宇間憂愁極了,將兩條短粗如毛毛蟲的眉毛蹙在一處,愈發顯得面色灰黑,面板粗糙如古樹皮了。
迎兒又不自在的低下頭去。
“唉,這幾日天涼了,炊餅生意好做,不做可惜了……要不,你還是跟了爹出去,幫著爹收收錢?”好躲過潘金蓮。
其實在娶潘金蓮之前,武大郎有個姓陳的老婆,只是病死了,留下個閨女就是迎兒。好在大郎有兩分手藝,蒸得一籠好炊餅,家裡女主人沒了,租來的房子不放心留小閨女獨自個兒在家,故每日賣炊餅都是父女倆一起出去,賣完了再一處家來。
只是後來娶了潘金蓮,這女人整日在房裡描眉畫眼要吃茶,就將迎兒留下來與她使喚了。
聽到“錢”字,迎兒心頭一喜,這才回想起來,自己上輩子是跟著爹出去賣過炊餅的……在二人相依為命那幾年裡。
只是,轉瞬一想到自己那不翼而飛的七十八文,她又沮喪下來。照著這般,她藏哪兒都能被母老虎搜刮了去,那她哪日才能有錢對抗西門家,整死這毒婦啊?她的仇,她爹的仇,何日得報?
武大見閨女不樂,就安慰她:“你也莫怕,只消跟了我出去,她亦拿你無法的。”
迎兒今日出了這麼口惡氣,倒還想不到那麼遠,只是心疼自己的錢進了狗肚子,有氣無力的“嗯”了聲,表示應下。
武大郎鬆了口氣,準備發面,來到麵缸前,猶豫片刻,才小聲道:“你這面莫賣了,外頭那些人壞著呢,咱們這上好的細面,你人小,他們三分不值二厘給你哄了去……”
迎兒滿頭霧水,不解其意。
武大郎又嘆了口氣:“唉,你是個半大姑娘了,錢……爹給你。”其實他哪裡有錢,都被潘金蓮搜刮幹淨了。
迎兒脫口而出:“爹不消與我,我有呢……”只是被那毒婦偷走了,過兩日我再想法子偷回來,哼,大不了再與她打一架!
她上輩子被打慣了,今日挨她兩爪子算輕的,關鍵是她還自覺著賺了——她捶那一頓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了!想著就笑起來,打人的感覺委實暢快!
“迎兒,咱們好好的小閨女,不興學那些偷雞摸狗的把式啊。”武大郎突然嚴肅起來。
迎兒被他唬住,以為是自個兒不經意說出了要從潘金蓮那兒偷回錢的想法來。她爹人雖窮,雖醜,但從小教她的都是吃苦耐勞安守本分,偷錢……確實會被他罵的,故也低著頭不說話,再不敢笑了。
武大左右看了眼,將灶房的小門插上門銷,從懷裡掏出個布包來遞與閨女。
迎兒開啟,一見是錢,下意識的就開心起來,剛要往懷裡揣,突然又奇怪,她爹哪裡來的錢?
“這是我將才從你襪裡拿出來的,我怕被她瞧見,就先給你收著了。”
迎兒大喜過望,原來她的錢沒丟啊!喜得她恨不得親這把大錢幾口了。
武大郎見閨女歡喜,也跟著“呵呵”傻笑兩聲:“好孩子,你自己藏好咯,留著買兩朵頭花戴戴,姑娘大了得打扮打扮,你娘要還在世……”
其實迎兒早記不起她親娘長啥樣了,她的記憶要麼是與親爹相依為命的,要麼是被潘金蓮打的,剩下就是被陽谷縣那男人打的了……不過,見她爹笑得嘴唇微微外翻,露出口不甚整齊的牙齒來,她不止不覺著醜,還覺著爹對她好的時候也挺好看的。
“孩子,日後不許再拿面去賣,可記下了?”臨了,武大又加了一句。
迎兒轉了轉腦子,才反應過來,原來,她爹以為這把大錢是她偷家裡的面去便宜賣,才攢下來的啊……看來她爹是早就發現面少了罷?不僅一直替她瞞著,今日還幫著她藏錢……
迎兒抬頭看了一眼這老實巴交的男人,偷偷抹了眼角的淚。
爹啊,你放心罷,這輩子,我一定會護住你!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咱們掙幾座金山銀山回來,日日吃香喝辣!咱們上頓兩斤豬頭去,下頓兩斤糟鴨,都不心疼!
十二歲的武迎兒,腦迴路還是這麼清奇,腦中能想到的,除了報仇就是吃……殊不知,上天已經給了她無價之寶,註定她的衣食無憂,而她要走的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