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想著,嘴角就慢慢翹起來,心疼死你個毒婦,惡婆娘,母老虎!
十二歲的少女,經年累月吃不飽,生得瘦弱極了。平素幾乎不敢抬頭看人,現在得意的仰起頭來,倒是露出一雙細細長長的丹鳳眼來,眸子水亮,居然莫名的好看。
隔壁屋裡,那床鋪“吱吱咯咯”響了十幾下,就停下了。迎兒得意的想,照著“前世”婆娘們的說法,這張大戶也就是個“銀樣鑞槍頭”,喘口氣兒的功夫就完事兒了……那毒婦怕是生吃了他的心都有。
果然,那隔壁就傳來潑辣的說話聲:“大官人,大官人再持一刻鐘罷,奴還未到哩!”
張大戶喘著粗氣道:“小心肝,老爺我這幾日著了風寒,體力不濟,待過個幾日身子養好了,敢情弄不死你!”
潘金蓮就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笑著奉承:“是是是,老爺老當益壯,頂頂厲害呢,回回都恨不得讓奴死了去……”
張大戶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罵了句:“好閨女,真會說話,你要個甚,你爹都能允了你。”
迎兒聽得羨慕極了,她這繼母厲害之處就在於,隨便幾句話幾個字就能哄了這些男人歡喜,最終落了不知多少好處去……她若能有這本事就好了,也不圖能得甚好東西,只要少挨兩頓打,她就阿彌陀佛了!
果然,潘金蓮就趁機提出要打一對兒金燈籠墜子來,張大戶連連應下,她又打蛇上棍,提出要一身蘇州緞面繡花裙,老頭也答應不疊。
隔壁迎兒聽得眼睛都亮了,這些好東西她雖未曾見過,但她相信繼母“眼光”,她親自開口討要的,定是了不得的好東西!
十二歲又無甚見識的少女就跟著羨慕:她也好想要啊!
“迎兒,煮碗茶來吃吃!”
聞得潘金蓮叫她了,武迎兒忙提了茶壺過去,顧不上聞那臭烘烘的腐朽氣味兒,拿出兩只白瓷碗來,給二人各倒了一碗黃漾漾的茶湯,又低著頭縮著身子退回隔壁去。
老頭就取笑道:“武大這丫頭倒是與他一模一樣,俱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貨……將你嫁與這等貨色,真是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嘴裡了!委屈我的兒了!”
金蓮依偎進他懷裡,假哭兩聲,只道:“好爹令兒去往何處,兒便去往何處,令兒嫁與何人,兒忍著心疼嫁便是……只是,兒這顆心,日日掛在老爹身上,只差茶飯不思了!”
老頭感動不已,緊緊將她摟進懷裡,見她紅豔豔小嘴兒,烏黑黑雲鬢,恨不得立時再來個梅開二度……可惜那活兒卻不甚頂用,暗自下定決心,今日家去了就得找胡僧買點藥來,先緊著哄好了金蓮再說。
潘金蓮心內翻了幾個白眼兒,趁勢又提出想要條杭州絲綢的汗巾子來,老頭雖也心疼那二兩銀子,但還是滿口應下。
迎兒將耳朵貼著牆壁,倒不是對他二人的骯髒事有興致,只是想聽聽她繼母又從老頭那兒薅了多少好東西來。聽見這汗巾子,眼裡羨慕都快溢位來了。
“迎兒,在那牆上趴著做甚?快倒碗茶水來給你爹吃吃!”武大郎挑著擔子家來。
迎兒聽見這久違了的熟悉嗓音,眼眶一酸,淚珠子就噼裡啪啦滾下來……她爹終於家來了!她那本已被潘金蓮毒死了的爹!從不敢抬頭看人的她,在此時終於悄悄抬頭看了她爹一眼。
快三十歲的武大郎,也只與十二歲的閨女一般高……矮得站哪兒都似根木頭樁子戳地上。面色難以形容,說“黝黑”吧,又不至於成火炭,說“紫檀色”吧,也不至於就發紫了……反正就是又黑又灰,還粗糙得不行,一錯眼還覺著是麻子坑呢。
這般形容不堪,因矮矬醜而全縣“聞名”的爹,娶了個風流美豔的潘金蓮……這樁姻緣,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武迎兒無奈的嘆了口氣,那淚水落得更兇了。
武大嚇得忙放了擔子,三兩步來到她跟前,想要伸手拉拉她,隨即想到她都是個半大閨女了,中途又縮回手,問道:“迎兒這是怎了?”
武迎兒只一個勁的掉眼淚。
她爹在多好啊!上輩子若她爹在,她就不消借宿姚二叔家,不消被拉進牢房裡關了幾日,不消被嫁與那男人,不消逃難,不消被當作“兩腳羊”吃掉!
有爹真好!
想著就抑制不住心內欣喜,一頭撲進武大懷裡,將個漢子撞得險些倒退兩步。
“好了好了,迎兒怎了?快與阿爹說罷。”
見她半日無回聲,武大就自個兒嘆了口氣,小聲問道:“可是你娘罵你了?”
武迎兒心頭一跳,她爹曉得潘金蓮罵她啊?!
武大雖生得有礙觀瞻,但內裡卻非真蠢笨不堪,見閨女神情,哪裡就不知自己猜對了,遂嘆了口氣,小聲道:“罷了,她那性子也就那樣,你莫與她直對上,平時她使你做個甚,就自個兒跑勤快些,盡量少在她跟前露面……她啊,也吃了不少苦,心裡苦著呢,嘴頭子上就不饒人,其實心地並不壞。”
武迎兒垂首,聽她爹說潘金蓮“心地不壞”,居然破天荒的冷笑一聲。
呵,不壞?爹你等著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