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見那片李子樹倒不錯,日益粗壯,上面成熟的李子很多都已經腐爛,掉在牆頭上的無人撿拾,到便宜了平日裡飛來的鳥,若是叫陳棉那孫子看見,指不定多心疼,罷了,人家家大業大,心肯定也比我們大。
歐陽家和李家來接親的人都很準時,敲敲打打一大陣子,按照長幼次序,歐陽易先來接了宋秋,跟父母拜別,又去給奶奶行了禮,兩人執手站在一旁,接著便是李平生,宋冬身上帶了不少首飾,李家出手闊綽,宋之書也算給四個姐姐都找到了好的歸宿。
就在四人準備邁出宋家大門的時候,門口卻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身影,高而瘦,氣質文雅平和,不是那蘇賢汝,還能有誰。
一臉的風塵僕僕,倒像是趕路回來的,一進門便對四人作揖,“三姐四姐,賢汝來遲了,這是給兩位姐姐的賀禮,還望不要嫌棄。”
他從袖子裡掏出兩塊石頭,畢恭畢敬的遞給兩人手中,“這是賢汝在外時託人買的青田石,我們這邊沒見過的,兩位姐姐也就看個新鮮,賢汝恭賀姐姐姐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文縐縐的,馬屁拍的也響,他回過身來,似乎對我的在場並不吃驚,只是淡淡看我一眼,便不再說旁的了。
倒是宋之書,滿臉都是自豪得意,“賢汝,你有心了,杭州那邊的生意多虧有你。”
“父親言重,賢汝的本分而已。”次奧,好一場父子情深。
兩家的喜酒都從早上擺到晚上,我們也是先去了歐陽家,又吃到了李家,這會兒喝完酒的空檔,已經天暈黃了。
宋之書和蘇繡嫌吵鬧,提前離了場,宋婉又跟著方如信說去買墨,私會就說私會,還去買墨呢,家裡什麼時候還需要宋婉自己去買這些玩意。
趁宋之書不在,我偷偷嘗了幾口那醉仙坊的高粱釀,真不錯,比起當年跟陳棉喝的那壇子酒,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配方是有改動了。
正想再喝幾口,酒杯上面卻蓋了隻手,那手骨節分明,修長單薄,讓人有種想摸一把的慾望。
蘇賢汝將酒杯拿到一旁,又給我換了一杯茶來,緩聲道,“熱鬧我們今天也沾了,阿缺,奶奶今日還在府裡等你,我們先回去吧。”
回去?當然要回去,我起身,李家的管家笑著將我們送到門外,一直望著我們沒了影子才進去。
說是要回去,我卻沿著這清水河走了一遭又一遭,突然想起那年跟思思姑娘還有陳棉坐船的場景來,於是我歪著頭問後邊那人,“蘇賢汝,你是不是坐過畫舫?”
那人一驚,面上騷的不行,彷彿受到極大的羞辱一般,義正言辭道,“阿缺,你怎會問這樣的問題,畫舫這種地方,是你我這樣的人該來的嗎?”
沒來便沒來吧,看來當年我是花了眼,看差了。
我在前頭,那人不遠不近跟在後面,心裡莫名有股怨氣從內而外逐漸散發,於是將兩手甩的虎虎生風,回頭惡狠狠的問道,“蘇賢汝,你怕我作甚?”
“我為何要怕你?”蘇賢汝有些莫名其妙,面上那無措的表情真讓人看著癢癢。
“那你跟在我屁股後面做什麼,跟我一起走我還能吃了你不成?”我扭過頭去,繼續往前走,清水河的風很涼,深秋的時節,河裡落了一些泛黃的枯葉,蕩船的大爺還沒來得及清理,在這圓月的深夜,徒增悽涼。
蘇賢汝雖然沒再分辯什麼,腳步卻慢慢跟了上來,斜眼看到他已經跟我並肩前行,那股泛酸的感覺漸漸消減。
蘇賢汝跟陳棉一般高矮,他從來不喜跟我多言,卻能在我胡攪蠻纏的時候,總是保持不慍不怒,溫和有禮的模樣,蘇繡總說,是她當年積了德,撿回來蘇賢汝這麼一個識大禮的人,也是我們宋家祖上有福。
我偷偷看他,他正走的專心,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那雙眼睛不似陳棉那般泫然墨色,卻也好似藏著什麼心事。
我覺得這樣的月色,這樣的清水河,這樣的宋缺和蘇賢汝,真的剛剛好,從山上下來後,突然看到這麼多男的,許是我春心大動?
蘇繡說讓我忍忍,起碼這幾年不要暴露自己不是男的這一訊息,可是我不就是男的嗎,我是男的還不能喜歡男的了嗎,這挺繞的,也挺扯的。
我瞧著他胸口那塊帕子很是熟悉,極像當年他給我擦嘴的那條,“蘇賢汝,你是不是在家裡受排擠了。”
蘇賢汝今晚這是怎麼了,老是一驚一乍的,他睜大眼睛,這樣我倒看清他眼裡的溫暖和煦,雖然慌張,卻讓人看著舒服。
“阿缺何有此一問,爹孃待我極好,不曾怠慢。”
我假裝不在意的又瞥了幾眼,那便怪了,難道宋家不捨得花錢給他買條新帕子,那露出的一角明明洗的都發白了,這人雖然過得精細,可到底這東西舊了,不如新的順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