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此刻有些狼狽。
他沒留意電話是章曼姿打來的,心不在焉之下驟然聽到她的聲音,重心不穩一下子差點沒把電腦椅給撞翻,踉蹌幾步手撐到椅後的書櫃上,把上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藍光碟撞得掉下來好幾張。
蹲在地上捂住被光碟砸到的額頭,江樓想起上一通電話裡他敷衍的態度就一陣心虛:“曼姿姐,你還沒睡?”他一心虛,聲音就跟著開始飄。
章曼姿有點想笑。上次江樓來給她送劇組阿姨熬的湯時,說話差不多就是這種蔫蔫兒的語調,像極了怕被主人斥責的小狗。
她把笑意藏起來,問:“我像那種不到十點就睡覺的人嗎?”
江樓一時愕然,把手機從耳邊移開一看:“哦,我沒注意時間。”
同一時間的雲湖灣內,章曼姿站在落地窗前看向月光下的湖面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回家之後她越想越不對勁。按照江樓平時對她關懷備至的情況來看,他今天實在是相當反常——他明知道章曼姿今天參加了試鏡,卻好像忘了關心她試鏡的結果。
確切來說,自從那晚雨夜偶遇之後,章曼姿就一直感覺江樓心裡藏著事:“李謹的專案出問題啦?我不是說過嗎,如果真有什麼困難,你隨時都可以找我商量的。哪怕只是說出來,也比一個人悶在心裡要好。”
女人的直覺通常準得可怕,江樓今天總算見識到了這一點。
他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伸長腿,將背靠在書櫃上想,自從他高二那年被送到國外之後,他已經習慣遇到問題就自己解決。
但是最近這些天裡,章曼姿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瓦解他多年以來養成的習慣。
電話那端的沉默讓章曼姿感到不自在,她知道自己既然不打算參與到江樓的生活裡,那麼自然也不該過多幹涉他的工作。
可她總是硬不起心來徹底遠離他。
或許是因為她見證過江樓人生中最危險的時刻,所以才會潛意識地放心不下。
“不管是什麼,你先說出來聽聽?”章曼姿循循善誘地勸道,只是語氣過分溫柔,聽上去跟勸小朋友把心裡的委屈說出來一樣。
江樓身體裡一天天積累起來的鬱結,像是出現了一道裂縫。她溫柔的語氣宛如一陣春風,從裂縫裡輕和地吹進來,從心髒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
“我今天遇見我爸了。”等江樓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失去控制,一邊想要停下嘴裡的話,一邊卻不斷地想,如果是章曼姿的話,她也許真的能懂自己的苦悶。
章曼姿經驗確實比江樓豐富許多,聽他說完之後她就明白了大致的情況。
“可市場調研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章曼姿想起一件事,彎起嘴角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某人手裡就有一份,這事交給我來吧。”
江樓意外地挺直了背,這個發展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章曼姿的笑聲悅耳地響起:“你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打算渾渾噩噩地混過去,這一點確實做得很棒,所以就當是獎勵的禮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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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江樓從一間ktv的包間裡,捉到了正摟著一張新鮮面孔唱歌的李謹。他簡單粗暴地奪過李謹手裡的麥克風,然後一把推開茶幾上七倒八歪的空酒瓶,當著幾個小模特的面,直接開啟了筆記本。
李謹的夜生活剛開始就被人攪了局,心裡自然不痛快,他惱怒地瞪著江樓:“你幹嘛啊?”
“給你看樣東西。”江樓點開桌面上的ppt文件,“十年以內國産特效電影的投資資料、電影上映後的口碑票房走向、成功與失敗案例的樣品分析,還有出品方的後續資金動向都在這裡。”
李謹被他一口氣說得雲裡霧裡:“啊?”
江樓低下頭,抽出紙巾擦拭袖口上沾到的酒漬:“這份報告是去年做的,所以缺了最近一年的情況,但缺失的部分我可以口述給你聽。”
穿著短裙的漂亮女孩兒嬌滴滴地問:“小李總,我們要不要繼續玩兒呀?”
李謹左右看了看,最後還是把目光放到了文件上,他草草地看上兩行,眉頭就乍然擰緊。隨後他揮了揮手,把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都趕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李謹玩世不恭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他詫異地問:“這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
“如果你懷疑真實性,可以拿著上面的資料自己去查。”江樓說。
李謹抬起頭打量他一眼。
江樓臉上的表情很淡,並沒有表現出為了朋友痛心疾首的激烈情緒。包間裡的酒氣和香水味還沒散去,頭頂絢爛的燈光打在他的黑發上,可他就只是坐在那裡,清雅得隨時能進廟裡燒一炷香。
他以前剛和江樓認識的時候,總嫌這人日子過得太剋制,一點都不像他們這種不愁生計的富二代。有一回李謹想帶江樓一起享受享受,可是人家就心無雜念地在旁邊坐著,冷淡得眉間都散發出隱隱的威嚴,從那以後他都要戲稱對方一聲樓爺。
可這會兒江樓不計前嫌地送來一份報告,讓他在酒桌上被眾人吹噓得離家出走的智商,終於有了迷途知返的跡象。
李謹咧了咧嘴角:“我有什麼不信的。唉,你說你這個人,大晚上的跑到ktv裡來……”話說到一半他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那天電話裡不是真想叫你滾,啊呸,不提那個字。算了,咱們成年人不玩‘對不起沒關系’的那套,我請你吃個飯吧,要吃哪家你隨便選。”
江樓聽他這麼說,就知道李謹心裡已經有數了。他拿起筆記本:“報告回頭我發一份給你。”
“這就走了?”李謹攔住他,“別啊,你還生氣呢?那我賠罪行了吧,樓爺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