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逐漸開始嘈雜,是一片的人心惶惶,紛亂倉皇的步伐,將他們內心的恐懼展露無遺。他們四下逃竄著,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哪個地方,便會被夷為一片平地。
輕寒被狠狠撞了一下,才緩過神來,立刻便與那些慌亂奔走的人一般,朝著華慈醫院的方向而去。頭頂傳來陣陣巨鳴,好像比方才還要響了些,可是她只顧著往前跑,一直跑。
“轟——”
瞬間的火光四射,隨之而來的是升騰而起的滾滾濃煙,空中的猛獸終於開始投下彈藥,就在她身前百米開外的地方,一陣天搖地動後,轉眼就成了灰燼。
一時間,所有人都往著相反的方向沖去,輕寒只愣了一愣,便又逆著人流往前走去。她已經可以看見華慈醫院的屋頂,一個紅色的十字,立在風雪與濃煙的交彙之中。
盤旋著的飛機,又投下了兩枚彈藥,一些不幸的人,在分秒之間變得血肉迷糊。原本的鱗次櫛比即刻坍塌,化作段段焦木,燃燒之餘只剩下噼啪作響的聲音。
她仍是一往無前的走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孩子——那個他還未曾好好看過,未曾取名的,他們的孩子。
“姑娘,”一位頭發花灰的婦人在經過時,突然攥住了她的胳膊,“你怎麼還往前走,不要命了,快隨我們往防空洞去。”
“多謝你,只是我的孩子還在醫院,我要把他帶回來。”
“醫院的人是最早撤離的,現下早就空了,你還是先去避一避,保命要緊……”
說話間,又是一枚彈藥從天而降,震耳欲聾的炮聲間,還有愈漸清晰的槍聲,那婦人只留下一句“快跑罷”便又跑開了去。
輕寒立刻轉過身去,看著那奔走向前的人群裡,不乏有接二連三的人倒下。生死就在尺寸之間,可除了自己的命,誰又顧的上別的人呢?
她有些發懵,眼前是人影憧憧,紛亂的腳步縱橫交錯,人亦是交錯的。大約是累了吧,她想著,竟然會這般的眼花,她告訴自己,必須要往前跑呀,要一直,一直地跑……
遠處又落下兩顆彈藥,然後便是接連不斷的槍聲,濃煙久散不去,隱約可見的是片片火光。
顧敬之就在蕪山的山腳下,看著被籠罩在一片煙霾之中的甬平城,逐漸變得模糊。他心中焦灼,可當下卻是無可奈何,他不知道要去哪裡尋她,又或者她根本已經離去。
嚴旋庭憂慮漸深,“四公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依舊目不轉睛的望著,“再等一會兒罷,再一會兒,她就來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這一場襲擊來的突然,說不準,夫人現下還與白小姐在一處,也或許……”嚴旋庭瞧了他一眼,大抵是想要斷了他的念想,“她已經隨著那些人,離開甬平了。”
“轟——”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的轟鳴了,只不過這一次,倒是更加的明顯了,整個天地都彷彿在劇烈的震動。
忽然間,他的心裡彷彿是缺了一大塊,又像是整個兒的被掏空了。他向前踉蹌地邁了兩步,卻是猛地一個趔趄,然後便是漫無邊際的恍然,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他任由自己被拉扯著推上車。
汽車絕塵而去,只是他到底也未想到,從此千山萬水永阻隔,終究是往事隨風,曇花一夢。
自此,他再不曾見過她。
雪又密了一些,好像是被扯碎了棉絮,又好像是,夏日裡那株總是開的極好的紫薇花,每每風過,便是無盡的粉白,飛散在空中,飄搖著,翻轉著,又搖搖曳曳著落地……
她仰面看著天空,清眸迷離,分明是白日裡的光景,天卻是這般的灰暗。飄落的雪花,悠悠然打著轉兒,掉進她的眼裡,轉瞬便化作一滴晶瑩,自眼角滑落。一抹嫣紅悄然散開,滲進滿地的雪白裡,仿若開出一朵奪目的花……
她想著,蕪山這般遠,他應當沒有看見自己罷,最好是沒有看見的。如此也好,就讓他以為自己走了,總勝過明白天人永隔的好。只是到底,她都不能帶著孩子去見他了,那些本來要說予他聽的話,這輩子他都無法聽見了。
有這麼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他的身影,正從遠處而來,那麼清晰又那麼模糊,她想要伸手去抓住,只是指尖微顫卻再也抬不起來。耳邊的槍炮聲似乎在這一刻停了下來,世界安靜極了,她看見越來越多的人在街頭奔走,越來越多,直到把他深深地埋進了人堆裡,再也看不見了……風吹起落雪,鑽進她的掌心裡,裹著那獨獨一隻的耳墜,到底,他都是無法再為她戴上了。
這一生還有很多時間,可都已經不屬於我了,她最後這樣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裡就正式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