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心性總是如此天真,以至於再是不像樣的謊言,也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他們相信,輕寒低低地應道:“是呀,很遠很遠……”
“那老師是怎麼回來的呢?”小十四倒是樂此不疲的。
“下來吧,”輕寒拉著他的手,將他從欄座上帶下來,“老師遇見了一個好人,他就將我送回來了。”
小十四晃著小小的腦袋,“那他一定是從天上來的神仙,要不然他怎麼知道您住在這裡呢?”
輕寒覺得越發好笑,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老師可以告訴……”
話語倏得便是止住了,是啊,他不知道的,她可以告訴他,但她並不曾說過的,他卻是瞭如指掌,這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深秋初冬的天,亮的有些晚,這一會兒才剛開始出現朝霞,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下升起來,大地便染上了燦燦的微光。
☆、20 回首來時1)
天氣愈加涼了,風裡像是夾著綿密的細針,直吹到了人的骨子裡去。
輕寒折了的手臂,倒是差不多好利索了,不過加上此前手腕處受過的傷,還是使不上大的力氣。她的身子又越來越重,人亦是嗜睡極了,歇下的時候總不願再起來。好在孤幼院上下,對她皆是照拂有加,孩子們又放了冬假,所以現下倒也沒什麼要緊的事。
這天起來的時候,便已是晌午時分了,只是日頭有些隱蔽,到處都是灰濛濛的,多得是潮濕陰寒之氣。
孩子們正坐在飯廳裡預備著用午飯,大約是不用上課的緣故,個個都顯得異常歡喜。艾婆婆託著茶盤從旁走過,依舊是有些不茍言笑的模樣,輕寒便低了低頭,往後邊靠去一些,好讓出空來。
對於這位艾婆婆,她向來都是尊敬有加的,不知怎的,總覺得她的身上,帶了些許不可褻瀆的華貴肅然之氣,就像是曾經的大太太,但卻又沒有半分大太太的跋扈刻薄。
聽院子裡的人說,艾婆婆似乎並非漢人,原本也不姓“艾”,但具體叫的什麼,大約是沒有人知曉的,只道是個繁瑣複雜的名目。後來又迫於局勢,她才更名換姓,在孤幼院裡當了份嬤嬤的差事。
“外頭有人尋你。”艾婆婆排上菜後,才回過來對著輕寒說道。
“啊……”輕寒一時間並未反應過來,而後才應了一聲,“好,我這就去。”
艾婆婆一手拎著漆紅的茶盤,似是漫不經心地說著:“有些事情,還得自己當心著些,別人幫得了你一次,未必救得了你下一次。”
敏覺如輕寒,想一想就知曉了話裡的意思,想來她說的便是此前盛雅言鬧上門來的事了。現下憶及,她仍舊是感到後怕的,當初若不是得虧了艾婆婆,這個孩子只怕是早已保不住了的。
輕寒下意識又摸了摸高隆的腹部,“我懂的,謝謝婆婆。”
來的人,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竟是久違曾謀面的吳玥瑤。自從顧信之叛離甬平之後,吳家上下自是追隨而去,算一算,也有近兩年的光景了。
輕寒從圍廊裡走出去,看見吳玥瑤就站在院子的中央,她是變了許多的。曾經秀麗的長發,已經被剪去了大半,燙著婦人慣有的小卷,稍稍顯得有些老氣;身形倒還是極好的,及至小腿的黑色毛呢大衣,罩在絲絨的旗袍外頭,露出裡頭褐赭色的一截下擺,腳上踩著雙半高的皮鞋。
吳玥瑤也瞧見了她,略白的面龐頓時露出笑意來,抬起手來招了招,“弟妹。”
“大嫂,”輕寒亦是笑著,一手搭在廊柱上,慢慢往臺階下走去,“真沒想到,竟會是你來了。”
吳玥瑤見狀,忙上前攙扶,“這……怕是就要生了罷。”
輕寒點了點頭,“應當是快了。”
吳玥瑤凝著她半晌,原本的笑意有些微微的發滯,眼裡是掩不住的悲傷與失落。輕寒是明白的,想她嫁予顧信之多年,卻是至今尚無所處,不管是由著怎樣的緣故,她自己的抑或是別人的,到底都是讓人可惜的,便道:“外頭冷,快往屋裡去罷。”
輕寒覆上她挽著自己胳膊的手,作勢就要往裡走去,卻反被拉了住,“不必了,不妨你與我出去走走罷。”
吳玥瑤的眼裡帶著渴求,她應當是寂寞孤苦極了的罷,像顧信之那般心中只有權益天下的人,又怎會在意一個女子,以及那渺茫微小的想法與期盼。
輕寒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向她點頭,“好。”
福錦茶樓的招牌重新上了漆,金粉鋪面的大字,在寒風中顯得愈發張揚。
應當是許久不曾來過這裡來,輕寒抬頭看了看,天空依舊是一片混沌,往事卻是乘風而來。
曾幾何時,在這裡有她最親密的朋友,最青蔥的歲月,只是現在都化作了幻滅的泡影,與不願憶及的傷害。
原來,這世上的許多人,皆是不可相信的,莫曉棠是如此,顧敬之亦是如此。
她微不可聞地嘆息,到底還是沒能逃過吳玥瑤的耳朵,便是被打趣道:“怎麼,這是不樂意了?”
輕寒失笑,“大嫂哪裡的話。”
吳玥瑤亦是笑笑,將她安頓到椅子上後,就坐到了對面的位置裡,向上前來的小廝吩咐,“要一壺天泉甘露,一碟茶餅,再上一份野酸棗,”她又轉頭對著輕寒說道,“你現在不好喝茶的,太過性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