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很涼很涼,江岸上更是如此。
已經是深秋初冬的季節,晝夜裡的溫差極大,輕寒的衣衫還是略略顯得單薄的,從車裡下來的時候,冷不防地打了個寒噤。陸紹遲脫下身上的西服外套,就往她的肩頭披去,輕寒微微掙紮了一下,衣裳就落在了地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揚起一地的塵土。
陸紹遲撿起衣裳拍了拍,也不穿回去,只是掛在臂彎上,“那便先回車裡罷,船很快就到了。”
話落,輕寒便向他投去憤怒的目光,從來沒有一次,她會像此刻一般的憎惡他。這樣的陸紹遲,已經全然沒有了當初的模樣,他曾經如同陽光的明亮,已經完完全全的被黑暗所吞噬。就像是在一個漆黑、潮濕而狹小的世界,一個,陌生至極的世界。
平靜的水面,蕩起寬泛的漣漪,傳來陣陣的水聲。一艘小船漸漸向岸邊靠近,只有船頭蕩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他們看不見船伕的臉,只聽見他喊了一句,“是陸先生?”
陸紹遲答應一聲,就像那人走去,藉著油燈昏暗的光,輕寒看見他掏出一卷厚厚的鈔票,向那船伕遞去,“快,立刻就走。”
可那船伕卻是遲遲沒有接過去,反倒是耍起了坐地起價的手段,“大半夜的,您這突然就要走,也沒說是兩個人,回頭我還得送您折回來,就這麼一點錢,劃不來呀。”
陸紹遲有了些許的怒意,厲聲道:“就你這麼一輛破船,還敢漫天要價。”
那船伕似乎吃定了他的非走不可,仍是不鬆口,“就這一輛,您愛要不要,不過這南下的船,可是就快開了,要是現在走還能趕上下一個停靠,若是錯過了,等船再一出了甬平地界兒,您就只能再等個十天半個月的了。”
陸紹遲看著那人的嘴臉,咬牙切齒卻也是無法,他本就是臨時決定要走的,距離的計劃的日子,生生提前了十餘天。南下的船本就少,到宛城的又都是走得暗路,他們只能僱船到達下一個停靠點,在從那裡投毒撒偷渡上船。
顯然,船伕就是料定了他的焦急與不可見人,才會如此漫天要價。陸紹遲又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兩卷錢來,加在一起著實便是一筆不小數目,估摸著足夠平常人家幾年的開銷。
輕寒心下一驚,沒想到他會為了這一段極短的路程,花上如此的代價,他要送走自己的決心,由此可見一斑。她頓時心生畏懼,一下就打消了原本想要說服於他的想法——她要逃。
輕寒靠在車子的一側,緩慢而悄聲地向後移動著,她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陸紹遲的背影,在心裡暗數過三下,便開始拼盡全力地蹦跑。
風從耳旁呼呼吹過,她一手護著肚子,兩只腳不停地交替著。她只知道跑,一往無前的跑,只是這樣的身軀,只是跑了一點的距離,便被身後趕上的人,輕而易舉的一把抓了回去。陸紹遲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裡,半拖半搡著朝小船的方向往回走去,他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加深手上的力道。
輕寒氣弱體虛,自然抗爭不過,就這樣被按到了船上,陸紹遲亦在一旁坐了下來,冷言吩咐道:“開船。”
對於這樣的場面,船伕自然是見怪不怪的,揚起船槳就劃開了江面。只是船還未見的動一動,便被一處突如其來的白光所籠罩,晃得三人直用手遮擋。
陸紹遲當下便覺得不妙,沖著船伕大喊一聲,“快走。”
船槳才在空中轉了半輪,便被兩聲槍響給打斷了,兩枚無影的子彈,伴著震耳的槍聲,從他的兩側“嗖嗖”飛過。那船伕只是個狡詐小人,本就沒見過什麼大場面,聽到有人開槍的聲音,便是被嚇得丟了手裡的槳,又飛快的一頭紮進了水裡,不見蹤影。
輕寒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只是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跌撞著想要跳下船去,卻是一個趔趄,差點兒便栽倒了地面上。幸而身後的陸紹遲眼疾手快,才將她拉了住,慢慢扶了起來。
那些人又靠近了一些,又適時得停下了步子,只有為首一人仍在往前走著。他負光而來,輕寒看不見他的樣貌,只能瞧見他筆挺的身姿,還有空氣裡彌漫著的,淡淡的硝煙味道。
☆、19 愛是微光4)
羅輕寒坐在車子裡,車輪碾過坑坑窪窪的黃土地面,人也跟著一搖一晃的。狹小空間裡的氣氛顯得有些滯悶,輕寒只是低著頭,一隻手有些緊張地擰著衣邊,手心裡盡是濕濡。
身邊的人輕咳一記,她便陡然打了一個寒噤,然後便傳來低沉緩慢的說話聲,“我倒是沒想到,他陸紹遲決計要送走的人,居然會是你。”
輕寒抿了抿嘴唇,偏過頭去看他,就見他隱藏在暗影裡的面目正好露了出來,路邊掛著的油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來,在他臉上毫無規律的一一掠過,忽明忽暗的。
兩人的目光正正對上,他又說道:“但願我不會是個不速之客。”
輕寒勉強地笑了笑,“您說笑了。”
“怎麼,這離了顧家,弟妹倒是連聲‘大哥’,都不願叫了的?”
輕寒聞言一頓,就見顧信之的身子往前伏了伏,胳膊肘支在膝上,探過頭來,饒是別有他意地側目瞧著自己。
這細微的靠近,即便只是毫釐的距離,也令她感到不適,便往角落裡又靠進去了些,“……大哥哪裡的話,我如今的境地,想必你也是知曉的,著實不過是怕高攀不起。”
顧信之十分爽朗地大笑兩聲,“弟妹的心思未免也過於謹慎了些,我可是向來將你當做自家人的。”
聽得他這樣虛掩的話,輕寒的心裡是嗤笑的,嘴上卻只好說道:“多謝大哥抬愛,我於大哥,自然也是如同兄長一般的。”
仿若就是在等著她鬆口,顧信之順勢道,“既是如此,四妹妹你也無需見外,不妨便到我府上去安心養著,我也好命人好生照料你,還有……”他頓了頓,眼神往輕寒的腹部飄去,“我將來的侄子。”
輕寒不知道他究竟在打著什麼算盤,但亦是明白他絕不會是純粹的善意,就像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進退不是。
顧信之為了截住自己,如此費時勞力,現在的商量,想必也只是表面功夫而已。想來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點頭答應,即便這一次是能夠拒絕的了的,也難保再次落入方才的境地裡。
左右是逃不開的,即便是反複思忖,權衡利弊,卻也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陷阱裡去罷了。
總還是想要試一試的,輕寒婉言道:“其實倒也不打緊的,大哥才從外頭回來,想必定是有諸多事務,我還是不要再添亂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