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淺淺一笑,“曉棠的婚禮,我自然是要來的,伯父言重了。”
莫老道:“那便晚宴時再見,莫某先告辭。”
輕寒頷首,往旁邊讓了讓,以示禮節。
“商人果然都是一個虛偽的樣子。”陸紹遲望著遠走的背影,突然道。
輕寒略有訝異地看向他,只見他目視前方,一對黑眸藏在雪亮的鏡片後頭,那鏡片映著光亮,倒是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覺得那裡像是泛出冷冷的眼色來。
她忽然記起那日在暢春樓的所聞,心下一沉——他是知道陸兆坤做過什麼的,可他自始至終從未吐露過半個字。輕寒不禁覺得有些漠然,雖然那日他的反應足以證明他於此事是毫不知情的,但也到底還是選擇隱瞞。她亦是選擇不言,裝作什麼都不知曉的樣子。
她對於他,最終還是恨不起來的,只是假以時日,她定要令那個幕後之人,連同所有的幫兇,付之代價。
晚宴結束已經是晚上十點鐘的光景,輕寒特特的去向莫曉棠告別。莫曉棠喝了不少的酒,面頰緋紅,但意識還算是有幾分清醒的。只是在看見他倆人一同出現時,到底還是犯了糊塗,嬉笑著道:“陸主編,你可是…要把輕寒好好送回家去的。”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輕寒匆匆從大堂退了出來,只是陸紹遲不知是當真了,還是莫曉棠的話給了他理由。他三兩步從後頭追了上來,道:“這麼晚了,我送送你罷。”
“不必了,”輕寒脫口而出,“外頭有車子等著的。”
陸紹遲恍然,心中一慟,自嘲地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如今,已經是顧夫人了。”
輕寒道:“那麼,再見。”
“再見。”
她轉身離去,陸紹遲的目光卻是緊緊尾隨著,萬般不捨地收不回。過了這麼久想要忘卻的,卻依舊徒勞,揮之不去。他心中十分明白,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與自己當是再無半點關繫了。
原本以為,她只是因為當初的事情對自己心生怨懟,但到底還是對自己心有所向的。可現在看來,卻早已不是如此,她於自己所有的,只不過是淡漠。
對,只是淡漠。
心中的不甘卻是越發分明起來,他亦是恨的,恨當初的證據,讓自己寫了那樣一番報道,將她生生推了出去;恨父親連同他人,作出這樣的局來;更恨那些奪去她的,所有的人。
可最恨的,卻是自己,他恨自己的無用,恨自己只能屈從在父親的庇佑下生活。他不像那人,不管要風得雨,皆不過掌心翻覆的事情。
忽然間,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他的心底慢慢升了起來。
陸紹遲的眼神有些迷濛,他看著那抹身影進到車裡,終於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鈍痛,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與他一起看雪,一起撰稿,一起無心說事的,屬於他的女子了。
她是屬於別人的。
車內有些閉塞,輕寒一坐進來便感受到了這奇怪的氛圍。她才伸手將車門合上,就無端落進一個突然的懷抱裡,頃刻間便淹沒在他熟悉的氣息中。
她輕輕地掙紮開來,“你怎麼來了?”
晦暗下的顧敬之,眸光若繁星點點,他的目光自一開始便隔著車窗玻璃,一直死扣著外頭的那個身影,直到方才她上車,他才將目光從那人上收了回來。他開口,語調繾綣,“這麼晚了,不放心。”
輕寒脈脈一笑,伸手覆在他一手的手背上,“有人接有人送的,有何可不放心的?”
顧敬之撇了撇嘴,仰面倒在靠背上,“怕你半路上被狼給叼走了。”
她順著他的目光,往外頭看去,赫然見那已經互道“再見”許久的陸紹遲,依舊保持著望向這邊的姿勢,眼裡的痴念一目瞭然。她不禁一頓,內心酸澀之餘,還是有了一些心虛,“你怎麼知道……”
輕寒話未說完,下一秒便被堵住了口。他用一手掌在腦後,雙唇欺於自己之上,迴旋反複。一時間,唇齒之間盡是他的氣息,夾雜了淡淡的煙草氣息,吞噬其中。她能感覺到這個吻,帶著全部的霸道與不滿,不禁周身發起燙來,焦慮亦或是其他所致,連她自己都不得而知。
像是過了良久,他才終於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聽著耳邊她稍顯急促的呼吸聲,“往後,都不許你再提起他。”
輕寒心中訝然,想不到他竟是如此在意的,“你……是不是在生氣,氣我不曾與你說起過?”
“我不氣你,只是後悔晚了一步,”他撫了撫她鬢角的發,又輕笑一聲,倒是有些安心似的,“不過,所幸不算太晚。”
輕寒心中五味雜陳,她能聽出那語調中的不安與小心。長久以來的爾虞我詐,自小的孤獨與被算計的生活,早已令他變得時刻戒備。只是心底的那些脆弱與敏感,又有誰能知曉…
現在,她大約是懂了的,輕寒這樣想。
☆、11 空夢一場3)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初夏的風飄然而過,那窗稜上垂著的輕紗薄幔,就像旋舞的裙擺,被高高掀起。
這一日,輕寒命人將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一通,將冬日裡厚重的裝飾一應更換。陷腳的絨毛地毯,也已換做了細絨的料子,走在上頭依舊軟綿無聲。
她獨自來到上房,眼神一瞟而過,卻落在了那一扇沉閉已久的門上——顧汝生生前的書房。這裡原本是一處極為私人的地方,但凡是進得這裡的,即便是下人打掃,皆需請得他的同意。不過自從他去後,便是再沒有人來過了,在這偌大的顧宅裡,倒成了一處被人遺忘的角落。
往事一下子湧了上來,輕寒不知為什麼所驅使著,竟就走了過去。她開啟房門,一些細碎的粉塵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裡頭已經積起了層薄薄的灰,陽光透過窗戶的玻璃照進來,灑下一地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