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自然懂得,在這個家庭裡,談公道無異於是妄想,任誰都不會為了她而去責備大太太的不是。她也明白,這大染缸裡的生活,以後都將是如此了,甚至比這更為殘酷與汙濁。
☆、0)
晚飯後,闔府的人皆是各自回房的回房,出門的出門,大太太與二太太又約了幾位師長家的夫人、姨太過來打牌。輕寒見四下無人,便頭一回大著膽子,往屋外頭走去。
她沿著條石子兒小路一直往前走,夜空暗藍如緞,掛著星星點點,月牙兒隱在如絮的雲間。兩旁的路燈極其明亮,燈光穿過垂垂楊柳絲,在地上映出隱隱幢幢的影子來。
小路的盡頭是大片的草坪,中央蓋著一座玻璃花房,只是花房裡並無半朵花的影子,只剩一些幹燥的泥土。
輕寒沒有進去,空空蕩蕩的花房看了也是令人可怕,只在一旁的鞦韆搖椅上坐了坐,便起身往回走。
剛行至雨廊下,正迎面遇上了往外走的顧信之,思索之餘只好喚了一聲:“大哥。”
顧信之見是頭次獨自遇上的新弟妹,不免怔了怔,旋即笑道:“是四妹妹啊,還未歇著?”
“去園子走走,消消食,您這是出門去?”
顧信之抿了抿嘴,斟酌著說道:“剛抓了個犯人,需得連夜審問處置。”
輕寒聽得,心下不禁一驚,方知自己失言多話了。回及房中,細下一想,顧家人個個非善類,輕則棍棒處置,重則掌人生死。在這個動輒便是殃及性命的家裡生活,她必須處處小心,一步都錯不得。
這天午飯過後,雲姻滿面喜色地來通傳,“小姐,表少爺來探望您了。”
輕寒聽聞,煞是訝異,忙讓雲姻引了他到花園去。可心下歡喜之時,卻不免覺得些許疑惑,因為礙著她的身份,林書倫一向都是與她在外頭約著見面的,但這次卻是直接找上門來。
見面後,林書倫絮絮地問了她的近況,卻是顯得心不在焉。稍過片刻,他才將臉色一正,道:“便不瞞你了,今日我來是求你一件事,書沁遇上麻煩了。”
“書沁出了何事?”輕寒驚憂之下又十分不解,“她遠在外洋,緣何來找我想法子?”
原來,這林書沁委實是有主見的很,早在半月之前便偷偷獨自回國,卻是沒有告訴任何人。直到昨日遇上麻煩,被關進了甬平城大牢裡,才萬不得已通告了家屬。甬平大牢直屬顧家,而輕寒如今身為顧家的少奶奶,自然被認為是使得上力的。
“他們說書沁是革命軍的人,可是這些事,向來都是欲加之罪,亦無半分證據。”林書倫顯然是急紅了眼,激動之下,竟碰翻了桌上茶盞,滾燙的茶水潑濺到輕寒的胳膊上,他也無暇顧及到,“輕寒,你現在定能說得上話。”
輕寒皺了皺眉,緊捂著灼燒的胳膊放到了桌子下面,面露難色:“書沁的事,我自然是會盡全力,可我的情況你也知曉的。”
她雖說嫁進顧家,卻也不過是空擔了四少奶奶的名分,實則並無說得上話的位分,與顧敬之也不曾有半點夫妻情分。此事簡直難如登天,她實在是信不過自己,可又像是篤定主意似的,“我今晚便去探探口風。”
一整個下午,輕寒都心神不寧,草草用過晚餐後便直接回了房。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她隱約聽到些聲響,便將門拉開一條縫,往外瞧去。從她的房間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見顧敬之進門的身影。
倆人自從成婚,即是分房而睡,這在顧家也是一個眾人皆知的秘密。也因如此,顧家人自上而下,一應皆是不拿正眼瞧她。
輕寒躊躇著敲了兩下門,不稍時門便從裡開啟了。顧敬之已經換下了西裝外套,只穿白襯衣套一件黑色的毛料馬甲,又加之換了居家的拖鞋,一貫的戾氣失了不少。他雙手搭在兩邊的門把上,似乎並不意外地看著找上門的輕寒:“進來說。”
輕寒並不習慣於說求人的話,也並不喜歡求人,結結巴巴地說道:“其實,我…我來是想…有件事想……”
顧敬之坐到沙發上,整個人順勢往後一仰,不置可否的眼神,直讓輕寒心中發虛,甚至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所謂的丈夫。
“撈個人並非難事,不過甬平大牢素來歸大哥管制,而我,”他笑著,可眼裡卻如秋水般冷寂,“並不想與他有過多的交集。”
輕寒一瞬間失望至極,卻又忽覺眼前一亮,“那我這就去求大哥,”說著轉身便欲出門。
“站住,”顧敬之直起身,眉眼間顯然已是不滿,“我勸你,凡事三思而行。”他霎時間周身充滿戒備,眼裡的一抹陰鷙之氣,讓輕寒打了一個寒噤,她自然再不敢多提半句,黯然回房。
天氣愈來愈暖,窗外樹影婆娑,蟬鳴斷續。銀亮的月光投進屋裡,輕寒躺在床上是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眠。眼見著求顧敬之無望,但她也不敢忤了他的話,貿貿然直接去尋顧信之,可是心中實在焦急與不甘。
夜空越發的藍起來,東方漸露魚肚白,輕寒心中也拿定了主意,立時便起了床,從裡間踱步到外間,又從外間走回裡間,如此一邊來回,一邊思忖著該如何與顧信之開口。
床頭的西洋時鐘滴答走著,時針已穩當的停在羅馬數字七上,輕寒一鼓作氣開啟門到了樓下大廳裡。可是今日卻不同與往時,大廳裡靜悄悄的,只有兩個傭人在擔塵,飯廳裡亦空無一人。
輕寒覺得懊喪極了,聽見隱約有人答應了一聲“四少爺”,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趕忙回到大廳裡。
回來的人確是顧敬之,平日裡這個時候他十有八九都還未起來,更別提如今日這般精神抖擻,像是出門剛回來了。正當輕寒感到疑慮時,忽而看到他身後跟著進來一個人,不是旁的人,正是林書倫。
顧敬之看見她,倒是不意外,也沒有理會她投來的疑惑的眼神,只是偏了偏頭,朝著身後的林書倫道:“林先生寬坐,我稍後便來。”
林書倫恭恭敬敬地頷首,待他上樓之後,輕寒再也忍不住開口:“這是怎麼一回事?”
“往後,我將會隨四公子一起辦事。”
輕寒也算的半個明理人,聽他如此一說,便也明白了幾分,“書沁無礙了?”
倒像是長籲了一口氣,他布滿青色胡茬的臉,蒼白地笑笑:“無礙了,這次得虧你說話,難為你了。”
“我實在是無用,”輕寒苦笑,“到底把你自己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