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至親離去的痛苦是強烈而刻骨的,只有寄希望於時間。
到了朱昭平冥壽那日,天卻下起雨來了,夏天的雨一陣一陣下下停停,一家人開著車往市郊的公墓去。
墓園設在山上,山腳下有環繞的小溪流,鬱郁蔥蔥的樹木遮擋了陽光和光線,算得上是山清水秀了。
因為不是清明這種時候,山上沒什麼人,朱明堂照著老規矩,扛了燒乳豬和大伯父朱南走在前頭。
剛下過雨,路面都是濕的,從山底往上看,一排排的墓碑整齊相對,安靜得像是無言沉默的人,硃砂原該覺得害怕,卻又因為祖父在此,倒是多了份莫名的親切。
蘇禮錚手裡提著一兜水果,扭頭看身後同朱克己走在一起的硃砂,聲音溫和的道:“你們倆小心點,路滑。”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硃砂眨了眨眼,有些無奈的應了聲,她看了眼朱克己,發覺他在笑,忍不住問他,“你笑什麼?”
“我笑小師叔,你都這麼大了,還把你當小朋友。”朱克己笑嘻嘻的望著自己的小姑姑,目光裡有狡黠和了然。
父母和伯祖父母興許是天天見才無所察覺,他卻是發現了的,小師叔同小姑姑之間多了點什麼。
也許是好事,太爺爺生前最放心不下小姑姑了,總怕她日後嫁去別人家要受欺負,可若是那人是小師叔,倒跟回自己家是一樣的了。
硃砂有些茫茫然,“……他不是一直都這樣麼?”
朱克己愣了愣,旋即笑著點點頭,“也是。”
聽見他們的對話,蘇禮錚又扭頭看了眼將要長成的少年,目光落在他嘴週一圈絨毛上,不覺微頓。
時間過得太快了,當年剛出生時丁點兒大的小嬰兒,轉眼間就快要成年,還如此的聰慧。
朱昭平的墓地在山頂,旁邊就是一株高大的榕樹,從這裡能遠遠的看到城市裡高樓大廈的屋頂星羅棋佈。
朱南是長輩,他點了一把香,然後分給妻子和孩子們。
簡單的祭拜過後,眾人並不著急著下山,朱昭平墓地附近除了樹,還有些散落的石墩,便挑揀著坐了在一起閑話。
硃砂站在父親身邊,聽著父母與堂兄堂嫂說著家裡和盛和堂的事,目光一偏,就落在了左近的石碑上,花崗巖的碑身上是小篆刻的硃色字型。
她忽然想起從前每逢清明,祖父帶自己回鄉祭祖,上完香後也總會這樣,同家人站一站坐一坐,講些很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
後來她大了,才發覺這並不是無聊或不敬,而是一種訴說,將自己的日子告訴先人,好的壞的,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覺得,地底下的人聽得到。
所以父母們也這樣,在這個天又開始陰下來的夏日裡,絮絮的說著日常,告訴那個離開他們的老人,家裡一切都好,生意順利,孩子們都身體健康工作順利,沒有需要他掛懷的。
硃砂時不時接一句話,沒一會兒就喊口渴,蘇禮錚眼疾手快的將口裡的礦泉水瓶遞了過去,“喝水。”
硃砂哦了聲,接過來喝了口,眼珠子轉轉,視線掠過放在一旁的祭品,轉身同朱南道:“爸爸,我餓了。”
“餓了?”朱南抬頭看看天,“要不回去罷,待會兒說不定又要下雨了。”
“再等等啊……”硃砂卻不肯,撇著嘴不願意走。
朱明堂看了眼小堂妹,又看了眼蘇禮錚,見蘇禮錚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東西,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咳……”他清了清嗓子,裝作不經意似的接過話來,“對了,大伯,今年的燒豬我訂了家別人介紹的新店,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咱們試試?”
他一面說一面不知從哪裡摸了把小刀出來,朱昭平愣了愣,隨即便看見硃砂躍躍欲試的模樣,哪裡還不明白她剛才的肚子餓是託辭,實際上是看上了那隻烤乳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