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其色的休閑西褲,黑色的雞心領毛衣,領口露出白襯衣的領子,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劍眉星目,輪廓分明的面龐上似乎有些許的散漫。
然而硃砂深知,看著散漫的是他,最為認真的也是他。
他走下樓來,問她:“什麼事?”
“隔壁家阿姨有事找你,說她家女兒老是偏頭疼,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硃砂掂掂懷裡的小寶,將事情告訴他。
小姑娘是前頭那家工藝品店老闆的女兒,十一歲了,兩年前開始偏頭痛基本二十天左右發作一次,早晨起來就疼得受不了,左側太陽xue跳痛,有時還嘔吐。
據小姑娘自己說視野裡有黑白交錯,基本都是睡一覺就好,但是這一天基本就沒法上學了,所以這兩年都是二十天左右就得請一天假,後來怕是腦子有事,就去醫院做了核磁,醫生開了川芎清腦顆粒,怕有副作用,家裡就沒給她吃。
暑假的時候帶她去省城看病,醫生讓做讓二十四小時小時長程腦電圖,結果也沒事,還是給開了川芎清腦顆粒,然後又沒吃。
蘇禮錚詳細問清上述緣由,忽然回頭問硃砂:“小師妹,循行頭側的……屬於哪條經?”
“膽經。”硃砂低著頭給小寶剪指甲,頭也不抬的應道。蘇禮錚針灸學得一般,恐怕是記不得這些了。
她幫小寶剪完最後一個指甲,將人送到夏嵐薇懷裡,湊過去看了看小姑娘的舌苔,問了聲,“膽火上炎?”
蘇禮錚點點頭道:“舌紅苔黃,頭側部抽痛,伴隨嘔吐等胃腸道症狀。”
他說完覺得覺得很有些意思,兩個都是西醫科班出身的人,卻聚在一起討論中醫如何辯證,若不是有家學淵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
方子定的是極簡單的烏梅白糖湯,用幹烏梅或醋烏梅7顆,白糖50克,煮水溫服即可,味道酸酸甜甜的,有些像夏天喝的酸梅湯。
硃砂見他有了主意,便又走開,抱著手臂在門口東張西望,又回頭去看他到處找紙筆,幸災樂禍的笑了兩聲,換來他有些惱恨的瞪眼。
她笑著笑著,忽然想起在她迫於無奈而跟在他身後的一個月裡,他橡膠手套上的血跡,他永遠都冷靜理智鎮定自若的神色,以及他毫不留情的批評。
往昔所有的埋怨和忿忿,年少時怨他不講舊情,口口聲聲叫她師妹,卻如此嚴厲,下班後連他想解釋都不肯聽,這些心情突然就讓她覺得很可笑。
屋外的陽光有著冬天才有的溫暖明媚,溫和得像睡夢中被母親輕撫的觸感,硃砂站在門口,依著門框,轉身看正在寫處方的蘇禮錚,心裡一輕,突然就笑了起來。
他抬起頭來,心頭突然一動,“小師妹,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覺得有些好玩。”她笑著搖搖頭,輕聲回了一句。
也許一個人長大的標誌之一,是學會去正視自己曾經的錯誤,懂得去原諒和放下罷。
待那老闆帶著小姑娘千謝萬謝後離開,蘇禮錚將筆放在雞翅木做的茶幾上,起身走了過來,環著手臂似笑非笑的看她:“心情不錯?提醒你一句,後天就要回去了。”
硃砂臉孔僵了僵,笑臉變成了苦瓜臉,哀嚎著跑去找夏嵐薇,“薇姐!我要吃……”
她列了一長串菜名,都是此地特有,勢要在離開之前再大飽一次口福。
蘇禮錚聽得好笑,走出了門口,站在長廊邊看稀稀疏疏的來往遊人,彷彿聽見不知誰家在放崑曲,“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唱腔婉轉,空氣裡都多了幾分溫軟嫵媚,他就勢坐了下來,半闔了眼聽著,偶爾屈起手指在膝蓋上敲一下。
其實哪裡是隻有硃砂貪戀這裡的風光與美食,他也貪,貪這如同世外桃源可以不問俗事的歲月靜好,貪這可以與友人把盞言歡彷彿重回昔日的片刻快樂。
可是他也知道,他不屬於這裡,硃砂更不屬於這裡。他們其實都是太過清醒的人,從小到大,教養和家訓刻在了骨子裡,時刻都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麼。
他想起祖父那快要整理好的手稿,想起病房裡非要找他的病人,也想起那些徹夜不能眠的大夜班。
那是他的戰場,也是硃砂的。
蘇禮錚睜開眼,有些惆悵,呆坐了片刻,終於感覺到有些涼,便起身回屋。
他找到硃砂時,她正在教夏嵐薇如何給小寶做斜頸的按摩,又教她如何給孩子做保健,“……要是他有痰,可以多按豐隆,在這裡……”
他靜靜地聽著,等硃砂傳授完經驗,這時才出聲道:“天冷,晚上喝酒好不好?”
硃砂聞聲回過頭,看見他正雙手抄在西褲口袋裡,一臉溫和得笑意,他逆著光,眼底依稀有光。
“好啊。”她笑著點點頭,又回頭看了眼一臉贊同的夏嵐薇,笑得越發燦爛。
像是得償所願的貓,蘇禮錚想。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