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徐魏打過招呼後,他們一起出了門,沿著河邊慢慢的走,冬天清晨的西塘,沒有遊人,幽雅而恬靜,那些令人詬病的商業氣息彷彿被冷風蕩滌得一幹二淨。
昨夜的雪還沒融化,黛瓦白牆、馬頭牆和河埠,厚厚堆積的雪層邊,露出青黑色的線條,古樸而溫婉,硃砂忍不住想起泛黃的歲月,就像祖父書房裡老舊的線裝本。
鎮中的小河緩緩流淌著,水面平靜得一點漣漪也無,更像一面鏡子了。
硃砂站在小橋上遙望遠方,只見商街依河而建,民居臨水而築,兩岸的白牆黑瓦,岸邊柳樹與紅燈籠倒映於水面之上,遠處的搖櫓船整齊的停靠於碼頭,偶爾有一兩戶人家煙囪中,由淺到深,緩緩地升起了炊煙,在風中四散開來。
冬天懶洋洋的晨光灑在水面屋頂之上,水中倒影出那棵百年梧桐樹,一切都太過靜謐美好,美好到硃砂覺得,自己一定會閉上眼睛都能勾畫出它們的輪廓來。
冬日裡古鎮商業起遲而歇早,有足夠的時間讓它與古鎮一同貪眠,直到日上三竿,才有店鋪陸陸續續開門營業,蘇禮錚道要帶硃砂去吃小鎮特色小吃。
他先帶硃砂去的是一家賣芡實糕的店,這種主要由芡實和大米粉和進白糖做成的糕點松軟甜糯,在長期的發展中又開發出了豐富的口味,硃砂只吃了一塊就喜歡上了。
蘇禮錚怕她吃多了積食,只給她買了她最好的芝麻和桂花兩個口味,道:“喜歡吃明天還來買,要在這裡待兩個星期呢,還怕吃不完麼?”
硃砂想想他講得也有道理,便興高采烈的點點頭應了聲好,提著塑膠袋一邊走一邊吃,臉頰鼓鼓的像個松鼠似的。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店鋪逐漸都開了門,有同他們一樣趁著冬天旅遊淡季來享清閑的人在四處拍照,硃砂將手機遞給蘇禮錚道:“快拍,拍了我好回去發朋友圈。”
蘇禮錚自覺拍照技術不夠好,卻也難以拒絕她的請求,只好認認真真的搗鼓起來,到最後還有了些許心得,對硃砂在哪裡拍比較好看發表起意見來。
這是他們自硃砂童年時期鬧別扭以來最為愜意愉的相處了,沒有針鋒相對,他也不需要刻意隱藏自己對於她的關心,雖然仍然有些小心翼翼。
蘇禮錚覺得這樣的局面已經很好,他沒有親近的兄弟姐妹,蘇明暖盡管是他血緣上的妹妹,但在他心裡,還真沒有硃砂的分量重。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他看著她從稚氣未脫到亭亭玉立,從青澀到成熟,從不諳世事到穩重有禮,分明已經有些世故,偏卻又在家人面前一如從前,明媚鮮妍得像早晨帶露的薔薇花。
他帶硃砂去小鎮有名的飯店吃飯,二樓臨河陽臺的位置,可以看到下方小河上偶爾劃過來的小船,櫓聲打破了平靜水面而來,又悠悠的遠去。
清蒸白水魚、椒鹽南瓜、響油鱔糊,還有醬爆螺絲,都是當地的菜色,料足味美,硃砂只顧著埋頭苦吃,絲毫不管蘇禮錚。
蘇禮錚笑著給她夾菜,這也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從前剛開始是她不要,後來是他不敢。
飯後喝了杯沏得極清淡的茶去油膩,硃砂半仰的靠在椅背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突然嘆了口氣,“這日子過得太逍遙了,都不敢上秤,回去人家一看,哇放個假變得又胖又醜,笑死人咯。”
蘇禮錚抬眼看了眼她面上似真似假的惆悵,放下筷子很認真的說了句,“你不醜,很漂亮。”
“……呃。”硃砂眨了眨眼,臉很快就變得粉紅,心裡暗道這人今天怎麼這麼會誇人,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可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聽見他又道:“你忘了爺爺說過的話了?罔談彼短,靡恃己長,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硃砂愣了愣,猛地想起他講的是什麼事來。
此時他們被硬抓著與朱昭平一起練字,休息時硃砂翻起了少女們都很喜歡的時尚雜志,然後指著其中一張照片道:“啊喲,這個人長得真醜!”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朱昭平的批評,“胡說,現在的女孩子,個個都漂亮。”
硃砂那時是真小,才不過四五年級,連小學都還沒唸完,倒是蘇禮錚已經懂事,他問道:“您是說會打扮?”
朱昭平搖了搖頭,“不是,你們不知道以前啊,生活條件苦,醫療技術也落後,戰亂、饑荒、疾病到處都是,很多女孩子因此落下殘疾,就說天花和麻風病罷,那什麼樣你們都知道的,再怎麼打扮都不會好看了,所以你們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說自己醜,也別說人家醜,生活在安穩的年月,誰都好看。”
蘇禮錚後來一直都記得他最後講的話,“誰要是說你醜,那是他一不懂歷史,二沒有教養,做人就要罔談彼短,靡恃己長,容止若思,言辭安定,你們倆給我記住嘍。”
這其中的意思,硃砂到了後來才明白,而類似的事不知凡幾,當得到別人的誇贊時,她總忍不住想起祖父的教導。
太陽漸漸往西,他們走在回徐家的路上,夕陽斜照,有船孃哼著小調經過,硃砂忽然想起了剛來那天喝的黃酒。
酒香溫厚甘醇,像是積澱了歲月的餘香。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開心):你誇我噠?
蘇師兄矜持):沒有沒有。
小師妹委屈):那就是你覺得我醜咯?
蘇師兄頭大):槓精說的是你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