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青堅定地搖頭,讓她別回這山區了,然後又附在她耳邊悄悄囑咐,一定不要犯傻,好好去醫院把手術做了。
徐青青執拗地拉著她讓她答應,她點了頭她才肯放她走,坐進車裡,外面突然趕來一群人,站在門口送她,大多是剛剛下了訓練的邊防兵,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趕過來了。
一群十八九歲的楞頭少年,剃著幹淨的平頭,濃眉俊眼,面板被陽光曬成健康的黝黑色,平日裡動筋傷骨又或是出任務命懸一線時就送到她的醫務處,在這山裡黎醫生也不知道救過他們多少次,他們都是一群粗人,不懂什麼奉承話,平日也就對黎醫生說句“謝謝”,如今黎醫生要走了,他們心裡就像被潑了一瓶子醋,酸得很,好幾個兵還紅了眼睛。
去你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就是捨不得黎醫生。
他們這地方又破又小,那些軍醫大的高材生都不願意來,黎醫生一清清瘦瘦的姑娘,卻默默在這地方守著他們,一守就是三年,平日裡走山路去縣城取藥,提著大袋小袋,腳上都磨出了血也一句話不說。更別說他們救山洪的時候,他們在水裡泡著,她一姑娘也在旁邊沒日沒夜守著,臉都熬白了,就怕錯過了救人的最好時機。
他們也早就習慣了基地偏僻角落的醫務處,有個身穿白衣的嬌小身影,膚白似玉,杏眼薄唇,早晨,他們隔著窗戶和坐在窗前的她打招呼,她就笑,笑容像陽光一樣溫溫軟軟,然後就傳來她的叮嚀:“現在是流感高峰期,訓練完不能洗冷水澡,感冒了我可不給看病呀。”
他們笑著答“好”。
這樣的場景,早就成了他們心裡最美的風景。
黎末看著窗外的人,車窗遲遲不肯升上去。
這些比她小幾歲的少年,朝夕相處,平日裡笑笑鬧鬧,雖然從軍,卻也像孩子,照顧不好自己,生了病總委委屈屈地找她,平時去山裡巡查摘到什麼好吃的果子,總迫不及待地送給她。
她怎麼可能沒有不捨。
嘆了口氣,她又開啟車門,下了車,因為要坐火車,她沒有穿軍裝,卻也站得筆直,對著他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謝謝你們來送我,也謝謝你們為祖國拋頭顱撒熱血,你們都是我心中最敬佩的英雄。”
“我不在的日子,希望你們都能照顧好自己,一直健健康康。”
“你們的生命是代表國家的,是可以給人民帶來幸福的,所以,我為你們自豪,也為能成為你們的醫生感到榮幸。”
她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有些東西更喜歡用行動來證明,這是第一次對他們吐露心聲,鏗鏘有力,真摯誠懇,說完,她又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沉默了幾秒,靜謐,是無聲的感動與尊敬。
後面一個人拼命擠上前來,紅著眼,聲音有些沙啞,是經常纏著她問問題的冬天。
十七歲的少年,從小在山裡長大,當了兵,又守著這片山區,把她當作老師與阿姐,總喜歡纏著她問問題。
冬天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問她:“阿姐你還回來嗎?”
他還說:“阿姐你還沒教我畫畫,我還沒帶你去山頂看過日出,你怎麼就走了。”
看著一臉認真與悲傷的冬天,她心中不忍,走上前,輕輕抱住他。
“冬天,我答應你,等我處理完自己的事情,一定會回來和你們並肩作戰。”
松開後,她幫冬天整了整衣領,溫柔地笑了。
“冬天,你也不要辜負阿姐的期望,一定要一直做個好的邊防兵。”
他眉毛微凝,幹脆地後退一步,然後向她敬禮。
“遵命。”
沉重有力的兩個字,回蕩在這雲霧繚繞的山間。
酸澀的告別之後,就是真的離開了。
她坐在車裡,看著車在蜿蜒的山路盤旋,山谷的泉鳴鳥唱,白雲清霧,對她都是那麼熟悉。
可是,終究要告別了,告別三年過去的時光。
命運是可笑的,她還是被迫要回到那摻滿悲與喜,傷與痛的城市,去直面心底的瘡疤。
以後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