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都是緊閉著的,室內空氣就不流通,淩晨的冷意漸漸從窗外滲了進來,將原本濃稠的情愛味道稀釋了下去。
一如他們二人之間,從至濃轉向至淡。
如果真的娶了金城,沈孝想,自然可以留在長安城,高官厚祿,甚至因為同李述攀上了親,可以更頻繁地見到她。
可那有什麼意思,見面不過是客套,私聊不過是政事,那樣的疏遠,還不如不見面。
沈孝收回眼,看了一眼更漏。
已經快卯時了,該走了。
沈孝看了李述最後一眼,故作冷淡地轉過頭去,就往門外走。可走到門檻,偏忍不住,停下身道了一句,“天冷了,以後多穿些。”
她身上偏冷,抱著的時候都泛著涼意。
不及李述咂摸這句話中層層裹著的關切,沈孝就不回頭地出了門。
他還要趕回府裡換官服,然後趕去官署應卯。再不走就真要遲到了,他正在風口浪尖上,身上不想再多一處被彈劾的地方。
沈孝走後,紅螺這才摸了進來。
她在門外守了一夜,裡頭的響動不輕,她自然都聽到了。更何況入夜時候第一次結束,沈孝還披著衣袍開門,正大光明地命她去打水。
一副男主人的模樣,理所當然地使喚她,彷彿他已經登堂入室做了駙馬。
紅螺不知朝事,心中想,沈大人會做公主的新駙馬麼?
紅螺走到李述身邊,看到李述的神色難得怔愣愣的,她微側著頭,好像在聽窗外傳來的聲音——淩晨闃靜的長街上,傳來沈孝遠去的聲音。
崔進之一封彈劾摺子上去,朝臣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一位是聖寵在手的平陽公主,一位是風頭正盛的諫議大夫。這二位原來……有一腿,而且這關系還是被前夫捅破的。
拋開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說,光是這三人的關系,都夠人腦補一出狗血情感大戲了。
一時間多少曖昧目光都落了過來。
嘖,原來平陽公主平日裡看似冷淡淡,一副清高模樣,私下裡竟然這樣放縱。
無數朝臣的腦子裡都去想李述穢亂的模樣。
無論什麼時候,出現桃色事件的時候,人們總是先去將目光集中在女性身上,不管她在這件事裡是不是受害者,也不管她到底位置有多高。
身為女性,天生就意味著要被含有深意的探究目光上下打量。這本就是原罪。
所以沈孝非常生氣。崔進之可以用任何政治手段,甚至是陰謀詭計,他有一萬種方式可以彈劾沈孝,可為什麼要把李述扯進來。
崔進之只顧著權謀鬥爭,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件事之後李述會有多難堪!
他拼了命都想保護的人,可崔進之卻把她放置在刀光劍影中。他怎麼配為人丈夫!
沈孝捏緊了手,進了宮城往官署走,一路上不知迎著多少探究的目光。他在朝中人緣不好,從做官第一天起,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如今身上驟然落了這麼大的事情,明著暗著嘲諷他的人非常多。
沈孝掐著點兒進了門下省,跨進正堂的時候,其他官員早都到了,正嗡嗡地說話。見沈孝來了,說話聲一時都停了下來,目光都落在了他臉上。
沈孝好似感受不到,他拐進相對安靜的側間,一掀官袍坐了下去,冷聲吩咐道,“昨日有什麼新的摺子,抱過來我看看。”
他抬起眼,一雙黑沉沉的眼就壓了過來,“一封都不要拉下。”
沈孝靠在椅背上,聽到外頭的嗡嗡交談聲又響了起來。卯正剛過,秋日的太陽慢慢升了起來,透過窗格照在他桌子上。
沈孝扣著手,心想,她這時候是坐馬車回了府,還是幹脆在金玉閣睡一覺?那張羅漢榻可不舒服,真睡的話她伸展不開,怕是醒來身上還酸。
他沒法真關心,只能在心裡反複去想。
算算時間,跟七皇子來回通訊,也就是五六天的功夫。陛下的耐心也沒有很久,也就是這五六天,就想等他上摺子去請婚。
其實陛下的試探多過真心賜婚。
沈孝考慮過冒險,假如自己真的上摺子請婚,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會因面首一事被陛下否了,到那時他又洗了清白,又免了婚事。
可是……沈孝卻不想上請婚摺子。他不能把自己下半輩子的指望放在捉摸不定的帝王心思上。
正元帝對庶出子女的感情非常淡漠,沈孝此前還以為,李述這樣一個從冷宮裡出來的公主,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定是因為陛下非常寵愛她。可原來並不是,陛下對她其實是利用多過疼愛,看如今李述都被他逼成了什麼樣子。
她身邊並沒有真心去愛她的人。
她的丈夫想盡法子要害她,她的父親不顧一切要逼她,她的太子兄長還狠辣地要殺她。如果她不將一顆心磨礪地冷硬起來,那她不知道要怎麼挨過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