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利益不相關,那麼說出的話,就有了些不偏不倚的力量,分量頗重。
沈孝很快將腹中言辭理順,道,“臣也不知是誰要害公主。”
他先退了一步,不表明態度。
“所謂‘利害’一詞,有利益紛爭,便有合作與陷害。因此臣想,大約近來公主是得罪了什麼人,跟誰有了利害沖突罷。”
他亦強調了“近來”這個詞。
近來有什麼事呢,不就是徵糧那一件事。
正元帝其實心中也有猜慮,李述一向謹慎小心,並不是亂玩亂鬧,以至於失足落崖的人,因此她說有人要害她,正元帝是信的。如今“近來”這一詞被李述與沈孝兩個不相幹的人同時提起,某種答案彷彿就近在眼前了。
那一團黏黏糊糊、陰暗龐大、交錯橫疊的勢力,打頭陣的就是崔進之。
正元帝忽然有些心軟,想起李述走出宮殿的模樣,背影堅韌,但是其實非常瘦削。
他這是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推呢。
一念及此,正元帝看著沈孝,又問,“朕聽說你母親在吳興得了塊貞節牌坊?”
沈孝略皺了皺眉,怎麼忽然問他的家事。
他只點頭道,“是。臣是遺腹子,出生起就未見過家父的面,是寡母將臣拉扯大的,她一直沒有改嫁過,鄉裡便賞了這塊牌子。”
正元帝又問,“江南不是頗尚改嫁之風?倒是難得你母親堅貞。”
江南富裕,繡工又發達,因此婚姻習俗也頗為開明,女子改嫁、或不嫁,都能維持生計,不似中原一帶,女子一人難以生存。
沈孝淡笑了笑,“多謝陛下誇贊。其實不瞞陛下,臣其實勸過母親改嫁,只是她對亡父感情頗深,心裡容不下別人罷了。後來她去的早,很大原因是因為這些年來太過操勞。”
“改嫁不改嫁,只與夫妻感情相關,什麼貞節牌坊,這都是外物,不重要的。”
沈孝輕道。
正元帝聽了,心中有所感觸。
就連民間村婦都知道情之一字,他如今再逼迫雀奴和一個不想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對她又是何種折磨。
其實他一直對李述頗為愧疚。
昔年崔家勢大,他早都懷了打壓的心思,一直在暗中做手腳,只是怕打草驚蛇,因此才讓崔進之尚公主,好讓他們放鬆警惕。
李述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政治的犧牲品。
到底是他的女兒,這些年也沒少替他梳解政事,如今再犧牲她,他還有臉再聽她叫一句“父皇”麼。
皇權與世家之爭,成敗也不是她一個人能決定的。
都說天家無情,還不就是因為有了權力在其中阻撓。可是再為了權力,也不能犧牲了親情。
那總歸是他的女兒,還是讓她解脫出來吧。
正元帝下了心思,頓時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方才李述寂寥走出宮殿的樣子,一直沉沉壓在他心頭。
正元帝讓沈孝下去,沈孝走到門口時,聽到正元帝吩咐道,“劉湊,去叫個小黃門給公主傳話,就說……剛才她求的事,朕準了,讓她別擔心這件事,好好地養傷。”
然後聲音一冷,“把崔進之叫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崔進之的選擇,還有皇上的選擇,以後還有更多人的選擇,大概就是我寫這篇文的初衷。人在壓力下做出的選擇才是本性。
終於和離了。
沈孝:終於把牆角挖鬆了!